第一百九十四章 咬下

苏沙的眼眸越来越亮，绯红色的光芒显得前所未有的暴躁。

同样暴躁的，还有隐藏在潜意识中的本能。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它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如同深渊中的暗潮，从苏沙心底的最深处翻涌而出。

吃掉她！！！

脑中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在同时嘶吼。

花朵从来都不是一个“和平”的种族，自诞生开始，它们便以一切敢于进入花粉范围内的动物为食。

当它们成为晋升者的时候，整颗星球上已经不再有除了花朵以外的生物。

最后，它们彼此吞噬，仅剩的花成为了神明。

猎食才是祂的本能，是祂存在的基础。苏沙感觉自己的意识就像滔天巨浪中的一艘小船，下方是随时可能将它吞没的大海，那是无数花朵的本能汇聚成的集合物。

在本能的驱使下，她垂下头，向下方看去。

视线穿过脚下的花瓣，穿过白茫茫的云层与超过5万米的距离，在海面之上，有一朵巨大的花始终停留在原地，在它那重重花瓣中，包裹着修姬只剩下十分之一的身体。

它就像吃得只剩下最后一口的雪糕，仍然残留在棍子上，却时刻都有可能掉到地上，它滴淌着融化后的甜美汁水，引诱着人将它赶紧一口吞下。

咕嘟——

纤细喉咙微微颤动，苏沙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或许是因为太过想要，仿佛连口水都变得美味了。

美味得让她想起了几个月前那个炎热的下午。

在与古老之核开战之前，她曾对修姬说“我在心里承诺过不会把你全部吃掉”，那不是谎言。

在如今想起来已显得有些遥远的那个下午，那节体育课上，刚重生后的苏沙因为区区400米的跑步就累得小腿抽筋，或许是对自己孱弱的身体感到生气，或许只是想找个人发泄情绪，总之她对抱着她到阴凉处休息的修姬说——

“我想喝饮料，要冰的，不要果汁，也不要无糖的。”

但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分明知道，在学校的自动贩卖机中，有热的咖啡、有冰的果汁、有无糖可乐，唯独没有冰的、不是果汁、也不是无糖的饮料……

于是，她看着修姬飞奔向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发现没有符合苏沙要求的饮料后，找了个没有人注意的角落，然后——整个人像橡胶一样压缩起来，接着“砰”地一声，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弹了出去。

修姬大概是去校外的某家超市买饮料了吧，总之，两分钟后，她拿着一瓶冰的有糖可乐回到了苏沙身边。

接过已经拧开盖子的可乐，将瓶口放在唇边微微倾斜，带着气泡的冰凉液体顺着舌头滑进喉咙，将夏日的炎热彻底驱逐出体外。

果然还是有糖的好喝，苏沙想，因为很甜。

就在那一刻，她在心中认真做出了永远都不把修姬全部吃掉的承诺。

神明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

之所以会做这种承诺，或许是因为，在潜意识中她十分清楚，未来总会面对眼前这种不得不吃掉修姬的情况吧。

神明也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

如今，这个承诺就如同一根细细的绳子，拴着苏沙的手腕，不让她跌入本能的深渊。

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

在那仿佛无穷无尽的嘶吼声中，她一点一点地将视线从修姬身上收回，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天空——她要再确认一次。

天空中，代表着古老之核的多面体看起来比刚刚大了许多。

这是当然的，毕竟花朵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向上生长，缩短与古老之核之间的距离。

但是，祂不应该那么大……

或者说，祂不应该那么近。

苏沙愣了一瞬，然后，立刻反应过来——祂在坠落！

古老之核正在向下坠落，因为祂暂停了一切的进程，其中就包括维持姿态的进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祂不再悬浮于平流层的上方，而是像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在引力的作用下自由落体。

《日月风华》

苏沙立刻在心中重新计算了一遍。

然后——

对着修姬残余的身体，一口咬了下去。

养分顺着根茎输送向矗立在云层之上的花，苏沙的高度猛地向上窜了一大截。眨眼间，她就来到了八万米高空，距离古老之核已经近在咫尺。

仅剩的两朵花开始了最后的融合，修长的叶片彼此连接，如同星空中的桥梁，茎干呈螺旋状一边缠绕一边上升，仿佛一对跳着华尔兹的伴侣。

它们越来靠近彼此，最后彻底融合，一朵直径足有10公里的花在星空下绽放开来，少女模样的苏沙重新出现在它的花瓣上，抬头看向正从天穹坠落的神明。

终于，古老之核离她只剩下几公里之遥，那是真正触手可及的距离。

苏沙面色冷漠，既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欣喜，她向山岳一般庞大的多面体伸出手掌，伴随着她的动作，无数细长的蕊丝从花朵中央伸出，以和纤柔外形完全相反的凶猛姿态，向古老之核扑了过去。

转瞬间，它们便将对方团团包围，古老之核依然没有反应，距离祂的重启还有一小段时间，而这是苏沙最后的机会。

少女将手掌虚握成拳。

所有蕊丝扑下，如同包围落单羔羊的狼群。

苏沙没有能力靠近正常状态下的古老之核，但现在对方暂时停止了运行，不会做出任何的反抗。尽管花朵在神明中属于身体强度较脆弱的一类，但面对一个任其摆布的对手，她也能撕咬开对方的身躯。

蕊丝在前端分泌出蜜糖般的侵蚀权柄，靠着权柄的力量，轻易穿透了古老之核的外壳，扎入祂的内部。

几个毫秒后，巨大的多面体震动了起来，起初只是轻微的震颤，但紧接着就变成了地震般的剧烈晃动。

即使是这样的晃动，也不足以破坏古老之核那在物理层面上极为坚固的构型。但无数蕊丝正向祂的体内注入侵蚀权柄，它们如液体般快速流向各处，侵蚀每一个承力点，令祂的身体变得脆弱。苏沙不打算彻底控制古老之核，因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根本无法办到，她如今的想法只有一个。

撕开祂的身体，然后咬下一大块。

距离古老之核重启还有大约5毫秒。

多面体的晃动已达到近乎疯狂的地步，苏沙强行激活了古老之核的姿态控制模块，它在缺乏超核指令同时还受到侵蚀权柄干扰的情况下，只能让古老之核的身体做无规则的高G值晃动。

随着一声清脆却并不算大的响声——

多面体光滑的外壳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隙，它的宽度达到了数百米，长度达到了将近50公里，如果此时有人站在它的旁边，会感觉自己站在一道巨大的峡谷边缘，即使对古老之核这样的神明而言，这样的伤口也足以算得上严重。

时间还剩2毫秒。

在距离第一道裂隙大约10公里的位置，另一道裂隙出现。它的方向与第一道几乎平行，直到延伸到首尾两端才与彼此相交。从远处看去，就如同有人在一颗西瓜上切了两刀，想要分割出一片。

最后1毫秒。

花朵释放出剩余的所有蕊丝，它们蜂涌入两道裂隙，硬生生地将裂隙所围成的一块，从古老之核身上撕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