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皮肤覆盖

唐越抱着显示仪离开之后，试验舱中登时陷入一片死寂。

「引路人」有着严格的规定，工作期间非必要是不会相互交谈的，所以即使试验舱中还有不少工作人员，但室内依然安静地落针可闻。

简方荣打开了程思空带回来的仿生生物表皮，这种东西的生产制造原本是被灯塔政府严格把控的，但黑市之中没有什么东西是弄不到的，看这分量，起码也是豪掷千金才能换回来的。

根据唐越为舒心测量过的身体数据，简方荣需要将这批仿生皮肤裁制出适合舒心身体表皮的形状和大小，并将其重新完成覆盖。

这个工作看似不属于机械师的工作范围，但又确确实实该机械师去做。

简方荣也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以前他最多干过切割金属板这种手动裁制的工作，但仿生皮肤不同，它是有韧性、能收缩的，这确实是一种非常神奇的材料，简方荣看着手里与人类表皮完全相同的人造皮肤，甚至能从中看见细腻的毛孔和一圈又一圈的指纹。

简直就和真人一模一样，难怪自己和舒心相处了这么久，完全没能发现她是个仿生人。

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他很快完成了裁制工作，恰好就是因为仿生皮肤可以被拉伸，裁制工作就不要求那么精准了，皮肤覆盖上躯体之后一段时间，就会贴合肌肉，自动拉伸至最契合的形状。

但是重新链接表皮和肌肉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每一根神经感应元件都要严丝合缝地重接上去，况且两边星域的元件接口还不能通用，简方荣必须对霍普星域出产的仿生皮肤接口进行改造，其任务量可不比重接控制中枢小。

看来今晚注定又是一个加班无眠夜了，简方荣提着制冷箱进入观察间，要保持皮肤活性，在移植覆盖之前，仿生皮肤必须存放在具有严格温度管控的地方，连移植作业进行的时候，观察间内温度都不能高于零度。

这对舒心来说是种煎熬，她裹着毯子冻得瑟瑟发抖，蜷缩在墙角不肯动。

简方荣穿着抗静电服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她埋在毯子下的头。

舒心从毯子里露出一只眼睛，看见进来的是简方荣后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荣叔……」

她低声叫着，简方荣调整机械臂的手指顿了一下。

进观察间之前，他一再跟自己强调必须保持冷静，今时不同往日，仿生皮肤来源不易，重接感应元件又是个细致入微的工作，绝对不能因为自己对舒心的复杂情感影响工作。

所以从进入观察间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有说话，但此时舒心一唤他，他就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了。

金色的救生毯虚掩着已经失去表皮的那半边脸颊，舒心望着他，小声问：「荣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简方荣深吸了一口气，握拳道：「我只是不喜欢仿生人，不是不喜欢你。」

「可我就是仿生人啊。」

舒心低下头，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她说：「我们蝴蝶星云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仿生人，我父亲一半的躯体都经过机械改造，我母亲虽然不是仿生人，但她却制造过上十万名仿生人，还有我的朋友们也都是……」

她语带哀伤道：「你肯定是不会喜欢蝴蝶星云了，也不会喜欢来自那样的国度的我。」

握着机械臂操纵杆的手指骨节毕现，简方荣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隔着抗静电服依然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舒心看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又生气了，虽然简方荣一直以来表现地温文尔雅，但当时在维修区他抛下舒心时的眼神还是令人心有余悸，舒心不敢再说话了，自己默默走向操作台。

只

是要想走到操作台旁边，注定要经过简方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突然就伸手狠狠拉住了舒心的手腕。

舒心被他拉了一个踉跄，要不是背后有机械臂控制着，她就要摔倒在地。

不至于这样生气吧？

舒心瑟缩了一下，连观察间外面的工作人员也看了过来，用怀疑的眼神注视着观察间内发生的一切，甚至已经有人拿起了通讯仪，似乎正在向谁汇报着情况。

「机械师简方荣，请注意工作流程，不要对工作对象造成任何伤害，否则我们将立刻请你离开。」

观察间内响起警告声，这里毕竟是提亚迪斯天空岛，是舒云归的地盘，只要舒云归下了命令，简方荣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上来。

他松开了手，急声解释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你，仿生人是仿生人，不一样的。」

舒心仅剩的半边眼皮疑惑地眨了眨，旋即听见简方荣略带崩溃地解释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的确，我不可能放下对仿生人的成见，因为我的血亲确确实实死在了仿生人手中，但你不一样，对我来说舒心就是舒心，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仿生人，也不想去在乎，你明白吗？」

舒心愣住了，眼神中露出一股迷茫的神色，微微歪头，道：「我……好像不是很明白……」

「不明白算了，以后自然会明白的。」

简方荣操纵机械臂将她悬吊起来放到操作台上，金属操作台冰得舒心打了个哆嗦，她勉力抬起脖子看向简方荣，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是你讨厌所有的仿生人，但唯独不讨厌我？」

这种说法太直白了，像简方荣这种高级知识分子以前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但两边的文化毕竟不一样，简方荣想，他或许应该换一种更加通俗易懂的说法。

「没错，我唯独不讨厌你，不，应该说，我很喜欢你，但你还太小了，或许不会理解这种喜欢是什么意思。」

舒心趴在操作台上，从制冷箱中取出的仿生皮肤覆盖到她的背部，她一边冻得牙关打颤，一边咬牙道：「我、我不小了，我在蝴蝶星云已经二十七岁了。」

简方荣正要去握机械臂操纵杆的手停住了，不由「啊」了一声，惊诧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二十七岁……不对，来霍普星域已经三年了，二十七加三……」

舒心自己更加惊讶，惊呼道：「天啊，原来我已经三十岁了吗？」

简方荣脸上一片空白，他僵硬地问：「可是你的外表……」

「我的外表是我母亲按照我十八岁去世时的模样做的，遇到我哥之后他胡乱给我编了个年龄。」

舒心低声幽幽道：「一看舒云归就没谈过恋爱，我怎么看也不止十六岁吧？」

「那你……如果你不来霍普星域的话，就一辈子保持这个……这个青少年的体态吗？」

「当然不是了，我们蝴蝶星云的法律规定了仿生人每隔十年要根据年龄增长和体态变化重做外观，但我没等到二十八岁蝴蝶星云就出事了，所以没来得及更换。」

简方荣「哦」了一声，默默开始给舒心链接皮肤上的感应元件，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但很快简方荣却忽然从显微镜前挪开了眼，尴尬道：「可是舒云归今年才刚满二十四吧……」

他还记得舒心出事前不久，还跟自己提过要给她哥过本命年生日的事。

舒心还沉浸在自己尚未感受二十岁花样年华，就被迫接受奔三事实的痛苦中，一听见简方荣这么说，脸上的神情也登时僵住了。

「那还是……不跟他说这件事吧，不然他还得改口叫我姐姐……」

谁也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会歪向这个地步

不过关于舒云归究竟是捡了个妹妹还是捡了个姐姐这件事毕竟还是他们的家事，简方荣没有资格干涉，便也不再说话，他操纵着机械臂链接仿生皮肤上的神经感应元件，随着皮肤一块块被重新覆盖到舒心身体上，她那半边骇人的金属躯体终于复原如初。

当舒云归接到消息回到试验舱的时候，舒心的头部和上半身都已经全部接好了，简方荣正低头在覆盖她小腿上的皮肤，而舒心则举着镜子，有些不是太满意。

「新接上来的双眼皮没有我以前的好看，皮肤触感也很粗糙，没有我妈妈的手艺好。」

简方荣头也没抬，双眼贴着显微镜，道：「嗯，但这已经是你哥哥能给你找来的最好的仿生皮肤了。」

恢复记忆之后的舒心自然知道两个星域之间的科技差别，便也没强求，余光看到舒云归进来，便探头问道：「你不是说明天再过来吗？」

舒云归抱着胳膊站在观察间玻璃外面，道：「我听说他好像没有在认真工作。」

「你少欺负荣叔。」

舒心伸出手，在舒云归面前来回转动，道：「你看，他给我重新覆盖的皮肤是不是很合身。」

「到底是我欺负他还是他欺负你啊？」舒云归无奈摇头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

舒心掩面心虚地嘟囔了一声：「我才不是小姑娘。」

又看见舒云归正看着自己，生怕他听见了，于是赶忙转移话题，问道：「你还没说你到底是回来干嘛的？」

「我刚才去用‘辛蕾娅超远程天文望远镜测定了一下蝴蝶星云的坐标，距离塔克星只有六光年的距离。」

舒心点点头，道：「所以当初我的逃生舱才能被霍普星域的引力捕捉，落到太空垃圾岛上。」

「但愿你还能记得自己家的具***置。」

舒云归道：「我和程思空商定了，带你回蝴蝶星云，启程日期就在三天之后，你最好让你的荣叔抓紧时间把你该修的地方都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