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二章 小囡

王小壮像丧家之犬一般，从这户人家的后窗跳窗而逃。他听见了日本人最终破开大门的动静，他也听见了清脆的三八大盖的声音。

他知道，他害了一家人，他害得身边的这个小女孩从此家破人亡。

小囡哭得梨花带雨，她搀扶着王小壮的手臂，随着她瘦弱的身体使劲地抖动着，这更加让王小壮的内心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愧疚。他受训的时候听美国人说过，敌后的特别行动，尤其是针对敌酋的暗杀、对重点目标的爆破本身在很多情况下就会给当地的中国人带来灾难。

比如误伤、误杀和敌人的报复。

这些对普通的民众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他以为他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当他切身实地地感受到这一切的时候，他才知道，这种不可逆的“犯罪”对他而言是实实在在的折磨。

“小囡，你阿公阿婆叫什么名字？”王小壮问。

小囡哽咽道：“我阿公叫徐忠泰，我阿婆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王小壮又问：“你父母呢？住哪里，我送你去。”

小囡却道：“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的父亲死在了徐州，我阿公说，他是抗日英雄。”

王小壮闻言，脆弱的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你家还有什么亲戚吗？”

“没有了。”小囡手足无措地看着四周，脸色凄然。王小壮走了几步，感觉刚才跳窗的时候用力过猛，伤口又渗出血来了。他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他也不敢贸然地回到他们的据点。日本人正在满城搜索，苏州河两岸到处都是巡逻队。

两人在黑夜的寒风里走走停停，靠着小囡对周围地形环境的了解摆脱了追兵，他们暂时找到了一处八一三会战时被炸毁的房子里，打算躲一阵子再说。

这处废墟经过几年的风吹日晒和雨淋，除了满目疮痍，便是满屋斑驳，青苔顽强地爬满了半堵墙，墙角的碎砖、瓦砾堆里，还残留着一些破碎的锅碗瓢盆。小囡用纤细的小手清理出一块能遮风的地方，扶着王小壮坐好。两人肩并肩地挤在一起，相对无言。

王小壮见小囡抱着肩膀瑟瑟发抖，他把自己被剪得支离破碎的棉衣脱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小姑娘泪眼婆娑，倔强地把棉衣要还回来，王小壮无奈，只好一人勉强盖着一点，静静地等天亮再做打算。

再一次经历了生死的王小壮，很快就睡着了过去。等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蒙蒙发亮。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一摸，身边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王小壮吓了一跳，刚想起身，却见被炸开口子的墙上人影闪过，小囡提着一只布袋子小心翼翼地躲了进来。

“你去哪了？”王小壮问，他看见小囡的眼角有哭过的痕迹，紧张道：“你回家了？”

“嗯。”小囡点点头，说道：“日本人已经走了，我阿公阿婆的尸首总归是要收拾的，我一个人弄不来，只好拜托隔壁的王阿姨。家里还有一些吃的，我也带过来给你。喏！”

王小壮伸手接过小囡从怀里拿出的几个带着体温的菜馒头。

“这里还有一些药粉和绷带。”小囡在王小壮身边坐下，把布袋子打开，“你的伤口要换药的。”

“……”王小壮感动地热泪盈眶，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小女孩相处，是他害的她无家可归的。他给了小囡一个馒头，呶了呶嘴，“一起吃吧。”

小囡点点头，两人靠着墙，啃着外面温热，内里冰冷的菜馒头。

“我以为我捂一会，馒头就会热一点的。”小囡一边吃，一边说

王小壮摇摇头，“没事，有吃的就行。”

小囡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王小壮，说：“我想过了，这里你不能长久地呆下去。你跟我回家吧。”

“回家？”王小壮瞪圆了眼睛，回哪里？昨晚那户人家？

小囡似乎看穿了王小壮的担心，说道：“日本人搜过了，应该就不会去了吧。”

也对啊！

王小壮心里突然敞亮了，日本人搜过的地方，暂时来说反而应该是最安全的。这里虽然可以藏身，但也只是权宜之计，要什么没什么，而且看这里的环境，一旦被日本人追踪到了蛛丝马迹，想跑都没办法跑。

可是王小壮还是犯了难，“小囡，你家我不能去。我已经害你失去了你阿公和阿婆，我不想再害你。你走吧，不要管我。”

小囡认真地说道：“阿公说，你是抗日英雄。你和我父亲一样，都是打日本人的。你是好人，我不怕。”

王小壮是一个不懂得拒绝的人，无论好意还是恶意，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同样，他也不懂得拒绝别人给他的帮助，他认为那样会伤别人的心。但是他真的不想再连累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小女孩。

他完全忘记了，他自己也才刚刚二十出头。

他们本应该都是大好青年，可是他们其中一个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另一个家破人亡。

“这样！”王小壮像是打定了主意，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在地上写了几个字，道：“你认识这个地方吗？”

“认识！”小囡点点头，“就在河对岸，不远的地方。”

“好，乖小囡！你现在把这个地址记下来，记在心里。”王小壮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伸脚把地面上的字迹抹掉。

“我听你的，我今晚跟你回家，但是你也听我的，你现在去这个地方找一个姓邹的男人，如果你能找到他，你就告诉他我在哪里。好不好！？”

“他是你的同伴吗？”小囡问。

王小壮点头，“是的，但是你记住，一定不能在日本人的面前找他。你知道吗？”

“我知道的！”小囡说：“我一定会躲开日本人的！”

小囡说完就要走，王小壮叫住了她。

他本来想说，如果一旦被日本人抓住问话，她一定不能说出这些事情。但他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没有权利来要求一个无辜的小女孩保守什么军统机密。

“去吧！”王小壮挥了挥手，比起这个，他更担心他的同伴在昨晚的包围中有没有突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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