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卑微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

虽然漫山遍野的雪，但季节还是夏季，白天特别长。他站在山丘上，已经能看到太阳距离天边不远的位置，离傍晚还有一小段时间。

也就是说，他走了快一整天。

久在大城市生活的他，第一次对荒凉有了概念。

他想要的是人烟稀少，不是无人区。

林克知道自己可能到不了天际线了，实际距离比看起来要远得多。现在他不仅怀疑是否绕路，还怀疑这附近是否真的有城镇。

林克也发现了除温度、狼、空旷和物资外的第五个难题——孤独……

从未想过，脚踩雪地的声音会如此响亮，甚至有些刺耳。

不断重复的咯吱声，听久了，有种被催眠的感觉。

他想跟【唯】聊天，但【唯】提醒他，他的意识正在陷入幻觉。走着走着，有时都忘了自己还在走路。

这种感觉极其可怕。

林克知道，自己可能时候到了。

苦笑，虽然还能再挣扎一下，人都是有潜力的，爬也能爬出去两公里。但不用了，林克有偶像包袱，他洒脱了二十年，宁可用逼格高的姿势迎接终末，也不想在最后时刻变得不像自己，晚节不保，狼狈不堪。

“唯，答应你的事，好像做不到了。”林克扣掉蒙面巾上的冰，捂着嘴说道。

【没关系。】

他的四肢再次被冻到失去知觉，肚子喝下去的水没有吸收，跟吞了冰块似的，大脑木木的不转动，身体完全凭借惯性在机械前进。

等他爬上山坡，却发现对面还是一模一样的起伏山丘！

这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他真的低估了考验世界的可怕程度。

无需狂风肆虐，也不用暴雪如盖，仅仅一个无法跨越的荒野，就让他折戬沉沙。这种地方的生存概率是……零！

原以为有空间背包，再难的困境也有办法扛过去。他设想过无数场景，而大自然只用一招就告诉他——在这浩瀚无垠的雪原中，他的想法一点儿都不重要。

虽然这么想，但他也没准备就地躺下。

还能走，就多走几步。

大脑还没死呢，身体怎能提前死亡。

林克这个人，如果要死，也一定是把问题想清楚再死。

“呼呼~我提前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失败的原因居然是……运气，是运气。”

他这时候已经想明白了。“在离开木屋的四个方向中，必然有一个两个，不，应该是四个方向全都有活路，区别的是难度！”

“我得到空间背包，会让‘考验难度上升’……”说到这里，林克倒释然了，他全部推导出来。“所以我无论选哪个方向，都会走上这条路，因为这是我应得的难度。”

【是这样吗？】

“你看我不是专业人士，手上又没有指南针，无法在野外确定方向。只要一次简单的滑倒，一座相似的山坡，一片遮住阳光的丛林，一个明暗视觉差，都能让我在迷茫中改变方向，最终走上这条路。”

“虽然有点儿晚，但想通了就好。”

“知道这边也有活路就没遗憾了……是我太菜，没找到。”

【不，你只依靠阳光和时间，能走到这里已经很好，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比你做的更好。】

“谢谢。”

虽然精神无法替代**，但这一刻他确实意气风发。

林克猜的没错——那幢木屋的前主人是伐木场工人。

他在神秘湖林场工作二十年，于当地结婚生子，育有一子一女。选择在山里安家就是为了工作方便。从木屋向南走五公里，绕过一大片林区，就能看到伐木场。

寒潮降临后，公司安排伐木工人统一撤往温哥华。

工人都走了，还留下十几座尚且完好的木屋和各种设施，以及很多资源。由于都是公司的东西，没人会像超能主妇那样仔细收拾。所以林克只要选择向南，就能很快找到食物和取暖物资，这是最好的选择。

次好选择是向东。

路程差不多，但要翻过两座小山。那边有一家猎户没走，猎户虽不富裕也能提供帮助。尤其，这时候遇到活人好比新手引导员，能学到很多知识。

向北，是高耸入云的山脉，屏风一样远远的拦在前方，瞎子都能看出那是死路。

但其实走到山边，可以发现岩洞。

这些岩洞躲避风雪，保温效果比木头房子还好，深处还彼此相连，有机会走出去。

所有四个方向中，最差的结果就是向西，也就是林克走的这条路。

距离远只是问题之一，还有无法确定方向，安全场所稀少，以及途中遇到未知危险等等，这些都很致命。没办法，谁让你开挂呢……

【你应该先停下来。】

“不，我现在脑子木木的，好像随时会被…冻住，我怕下一刻就变成什么也不知道的冰雕…你先听我说。”身体仿佛和思维撕裂开，身体在机械的走，思维在慢慢降速。

这种感觉，比躺在垃圾箱后等死还难受。

“我得做一些事，趁着还清醒。”

“比如假如我死了，唯，你能回到我们的世界吗？如果可能，我是说如果……帮我给我父母带几句话，或者托个梦？主要是我的母亲。”

“洛杉矶成吗？我母亲住在洛杉矶马布里海滩，如果我死了，她一定是最伤心的那个人。洛杉矶你够得着吗？也许我该写封信，可惜太冷了，现在就算有笔，墨水也冻住了。”

“至于父亲…早几年就不管我了。他人在华夏，很厉害，为国为民的，唯独不会为我这个儿子……不过无所谓，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我想一下我要说什么，致我最亲爱的妈妈，我准备遵照您的希望，离开几年时间……”

【真的不等一下吗？只要几分钟。】

“抱歉，我真的没时间了。亲爱的妈妈，很抱歉……嗯？”

林克从脸上抹下一把冰霜，仔细的把睫毛上的冰碎摘干净，终于清空眼前，能看清前方，人变得目瞪口呆。

【我都说了啊，让你先停下来。】唯的声音中带着并不明显的笑意。

林克心中，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只见在视野左前方，约两公里外的位置，有一幢好像失去屋顶的房屋。尽管没有屋顶，可有墙壁。房屋内隐约还有些家俱，只要加个棚子，就是一处绝佳的过夜营地！

而右前方约一公里的山腰上，能看到一座黑漆漆的山洞入口！

虽然山洞看着有点儿可怕，但洞口那片红灿灿的果子，令人无论怎么都挪不开目光。

所以我找到活路了？

我终于从那该死的雪原里走出来，在快要放弃的时候？

一股力量从体内源源不断的涌出来，温暖内脏，让他重新感觉到了四肢以及冻伤的痛苦。

没错，不是什么神秘力量，只是肾上腺素。

林克辨认一下路径，毫不犹豫的蹲下来，连滚带爬的滑下山坡，再奋力朝着山坡上爬去。

肾上腺素因强烈情绪而引发，比如震撼，会让人产生无所不能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只是错觉，实际上最多只持续十几秒钟甚至更短。然后就是身体透支后的强烈疲惫感，少量人甚至会昏厥。

老天好像终于眷顾他一回。

直到气喘吁吁爬上山腰，这种感觉也没完全消褪。除了体能直接跌谷底，大脑晕眩，两边太阳穴又开始一扯一扯的疼痛。

他感觉还能坚持，顺手撸了两把野果子，连滚带爬钻进山洞。

兴奋！

那是一种鲜红的果实，四五颗一小簇的堆在一起，挂在叶子掉光只余尖刺的灌木枝条上。

颜色分外诱人，每枚果实仅有指头大小，外形看起来有点儿像花生柿子，但比那个还小一号儿。因为是红的，这么一丛灌木和野果在冰天雪地的背景衬托下，才格外显眼。

“这个叫……什么来着？”大脑冻得发僵，明明那个词就在嘴边打转，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玫瑰果。】

【玫瑰果是玫瑰花凋谢后由花托发育而成的肉质浆果，维生素C含量最高，号称“VC之王”。除VC外，玫瑰果还含有胡萝卜素、类黄酮、果酸等物质，瑰果籽含有大量不饱和脂肪酸。】

【熬煮成玫瑰果茶，可治疗轻度感染，是天然的止痛药。】

“对，我就是想说这个，谢谢，说的很好，但下次不要说了，因为你抢了我的台词……是的，玫瑰果。”林克无奈的吐槽说。“让我们进去转转，希望能有个过夜的地方。”

山洞很深，洞口没有野兽的足迹。

不仅如此，他还看到洞口边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铭牌。

是人造痕迹，可以放心进去。

因为是下午临近傍晚，日照只限于门口一小块。深入二十几米后，洞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不得不退出来，在靠近在洞口的避风角落选了个位置。

先抱一个热水瓶，再将所有能保暖的东西一股脑堆在身旁。

取出木柴，点燃火，像死了一样瘫在旁边，等着火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