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大风

徐光启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发现总统事务府外面已经站慢了陆军和近卫军官团的士兵，他们穿着新式陆军制服，端着枪，四周警戒着，仿佛是如临大敌一般。

徐光启拾步走上了台阶，台阶上的士兵们则立刻向他敬礼，他跨过大门，正巧遇到了往门外走的吴庄，他看见赵梦奇便道：“次长，冯相正在办公室等你。”

徐光启点点头，在吴庄的引领之下，便往之前张子云办公的代理总统办公室去了。

等他进了屋子的时候，却见屋子里并不只有冯君晨，还有内务部代理次长宋永元和调查局副局长欧阳觉，他们两个都各自坐着，而冯君晨则坐在办公桌后，桌子上摆着几本厚厚的册子，众人的脸色都不是非常好看，尤其是冯君晨，黑着一张脸。

“冯相，宋次长、欧阳副局。”赵梦奇进了门和众人都寒暄了一通。

“欧阳，把门关上。”

冯君晨朝着欧阳觉丢了个眼色，欧阳觉会意，便走到门口将门关上。

“我已经命令近卫军官团警卫四周，”等门关上，冯君晨看了一眼徐光启，接着拿起了他面前的那几本厚厚的册子递给了徐光启，“子先，你先把这个东西看一下，这是宋次长今天送到总统事务府的。”

徐光启愣了一下，他接过了冯君晨手中的册子，册子的封面什么也没写，他打开了册子，但是只看了几行字之后，自己便就觉得浑身直冒冷汗，越读下去，只觉得寒气逼人，几页之后，他便将册子合上，只觉得手里捧得不是册子，而是有着千钧重的弹药，他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可此时却依然心惊胆战，冷汗泠泠。

“这账册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他问道。

“这是沈芳和临死之前给我们留下的，王恭厂大火之后，他便被册子上的这些人给劫持了，为了自保，他将这份账册留在了一个让我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他临死之前，把保存的地点放在了大通客栈房间里的床板之下。”

欧阳觉看了一眼徐光启，走到了他的身旁，一脸苦笑。

“这个沈芳和很有脑子，他把所有人都戏耍了一通，”欧阳觉看了眼徐光启，“谁会想到，这份关乎许多人性命前途的账册竟然保管在登州银行北京分号的保管部里。”

徐光启愣住了，他看着宋永元，宋永元也是苦笑道：“不得不说，这小子还真的是出人意料，他用自己的一个仆人的名义在登州银行保管部开了一份五十年的保管单，把这本能要了很多人性命的账册放在了咱们的银行里，不止咱们没想到，怕是沈芳和背后的那些人也不会想到吧。”

“可惜的是，他就算是再聪明，也终究不过是别人的棋子，棋子就算是再聪明，也难逃他背后那些人的手掌心啊”冯君晨冷笑着，“他原以为这本账册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却不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最终不过是丢掉了性命。”

徐光启看了看手中的那些账册，这里面记载着这几年王恭厂兵工厂所有外流军械的销售去向和所获得的回银去向，里面可是坐实了某些人私通外国的罪名，而且这账本里牵扯到的人物可不止目前兵部的那些人，除了兵部侍郎何宗直以外，甚至还有一个比何宗直分量更重的人物，这账本一旦到了内阁或者皇上面前，那大明目前的政局就会翻天覆地。

这是一个威力极大的炸弹，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使用这个炸弹，因为如果用不好的话，恐怕会威胁到自己。

“这件事吴王和张帅他们知道了吗？”

“我已经派人把这事告诉吴王和张帅他们了。”冯君晨看了眼徐光启，“今天叫你来，是想听听你的意思，咱们总统事务府在京师里坐镇的也就我们几个人了，我们眼下就一件事，这份账册，到底要不要交给孙相，要不要交给皇上？”

宋永元和欧阳觉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徐光启。

徐光启捧着账本，看着冯君晨，这个大明历史上最为年轻的次辅坐在办公桌后，一语不发。

“冯相，你应该知道这账本要是送到了皇上面前，咱们和东林之间，和所有顽固派之间就等于宣战了，这可是要掀起滔天巨浪的。”徐光启长出了一口气，“这一点，冯相比我要清楚，张帅也比我清楚。”

“照徐次长这么说，难道要我们当做无事发生，就像当年的梃击案一样，只杀几个替罪羊就罢了吗？”一旁的欧阳觉立刻接口道。

徐光启一听梃击案三个字，立刻颤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后的冯君晨，生怕这三个字触动了眼前这位当事人的神经，可冯君晨却依然默不作声。

“冯相，您心里是清楚的吧，”徐光启看了一眼冯君晨，“如今朝野里的那些人抓着沈俊的事情，说内务部私刑逼供，迫害大臣，现在虽然有了这本账册，可是这账册却是在登州银行里搜出来的，到时候就算是把账册送到了皇上面前，依然还是会有人说这是总统事务府故意编造出来用以弹压政敌，打击忠良的。”

徐光启这话正中冯君晨的忧虑，他心里也清楚，就算是把账本送上去，固然是可以将这些东林和顽固派打击一番，但是却做不到斩尽杀绝。

“冯相，这账册里的可还有周奎了，那可是信王殿下的泰山。”徐光启看着冯君晨。

冯君晨眉头紧皱，他是万万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还把周奎也拉下水，这份账册要是送到了皇上面前，周奎是跑不了的，信王和皇上之间势必也会有一番呵斥，这件事情要是处理不好，总统事务府就会被人按上一个挑拨皇亲的罪名，这会让他陷入当年张居正处理辽王的不利局面。

如今的态势，总统事务府和朝廷里的那些顽固派和东林们日益争斗，大明也不过是刚刚有所转机，这要是真出了什么激烈的内斗，那可是与国家不利。

他很清楚张子云为什么一直在和某些人妥协，他并非是害怕那些人，而是在想尽办法扩大自己的实力，妄图用一种不那么激烈的方式实现他的志向，所以他才会一直努力和朝廷合作，所以他的出发点虽然幼稚，但的确是符合他的性格，只不过身在朝廷里的他们都清楚，妥协只不过是一种缓兵之计，他一直在扩大自己的实力，解决问题的最后方法他们心里都清楚，可谁都不能首先提出来。

冯君晨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走到了徐光启面前，从他手中接过了账本，然后看了徐光启一眼，道：“子先，你我当年读圣贤书，为的是什么？”

“自然是治国安邦，为皇上为朝廷为天下百姓谋安定。”

“所以正是因为如此，你不想将这些账册送到御前，因为你担心有人会借此扰乱天下？”

徐光启立刻点头，接着道：“为了朝廷和社稷安宁，私以为这个账本绝对不能再呈上了，但不妨将咱们已经拿到账本的这件事情泄露，让那些人知道把柄在咱们的手中，他们以后再与我们作对的时候便会有所顾忌了。”

“这是条好计策，可惜的是，如此的话你我不就成为了当初你我都嫌恶的人了吗？”冯君晨看着眼前的徐光启，“有些事，如果一直都是如此不变的话，那大明与华夏早晚会毁于一旦，你我在官场多年，有些事情也到了该变的时候了。”

徐光启立刻愣住了，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冯君晨。

“冯相，你要知道这事情要是做不成了，你我可都是千古骂名之人。”

“这话，我的老师也和我说过，我冯君晨要是怕了的话，那就不会站在这总统事务府里了。”冯君晨看着徐光启，“其实我倒是觉得依依说得对，有些事情，肯定是逃不了的，与其如此，倒不如早点面对，也许会少流很多血，少走很多路。”

徐光启楞在那里，他看着冯君晨，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句话，他知道，冯君晨的主意已定，甚至在他来之前，冯君晨就已经思考出答案了，这个大明历史上最为年轻的次辅就是要做张居正都做不到的事情，当然，他和张居正不一样的是，他的背后，还站了另外一个志向高远之人。

“既然如此，那我得去陆军部了，那边有很多事情要做。”

冯君晨知道徐光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点点头，接着看了一眼宋永元。

“立刻命令天津的调查局和交通管理局，将杨委员长和他的妹妹立刻送回南京！”

宋永元和欧阳觉互相看了一眼，接着便对冯君晨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那个挂在办公桌后面墙上的半身画像，张子云的双目之中，一切都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