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老爷

刑部大牢，阴暗潮湿，四周寂静无声，普通人只待片刻就无法忍受，沈俊就躺在了那间为他特意准备的牢房里，说来可笑，据牢里的牢头说，这间牢房当初还关过如今官拜大将军，总统事务府代理总统的张子云。

当年萨尔浒大战，张子云被杨镐等人诬陷丧师失地，差点没死在萨尔浒而死在了刑部大牢里，那个时候，无数人都在为了救他而四处活动，如今的内阁里，孙承宗、冯君晨甚至如今与张子云等人势同水火的杨涟等人都在为张子云奔走。

几年过去了，如今轮到沈俊被押在这个牢房里，那时候负责看守张子云的狱卒后来都离开了，经历过此事的也就剩下如今的牢头了，这位牢头是当年的狱卒之一，专门给张子云送书的，据他说，张子云在大牢里，依然有看书写字的权利。

这些待遇，沈俊是绝对没有的，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必死无疑的，唯一不同的是最后自己会死在谁的手里。

他在内务部里已经咬出了一些人，其中就包括他能接触的最高的一个官员，至于这个官员背后还有没有其他的人，他自己就不知道了。

他咬出这些人的原因其中还有一部分依然是保命，他虽然在王恭厂做督造，但在此之前他也是在朝廷里混了十几年了，深谙其中的权谋斗争之道，他咬出的官员中兵部侍郎何宗直是东林的人，而内务部则是隶属总统事务府，是张子云的人，东林党的许多人对于张子云的那些改革朝政的措施本来就不满，而且明年内阁替补何宗直又是热门，本来内阁之中反对改革的人就不多，何宗直可是东林的希望，这个时候总统事务府调查何宗直，那这间事情就不是简单的调查军械流失这么简单的案件了，而变成了总统事务府和六部、改革派和保守派的斗争了，他们斗得越久，沈俊能活下来的时间就越久。

当然，前提条件是内务部的人抓不到沈芳和。

虽然沈芳和是沈俊推荐给上面的那些老爷们的，但是那些老爷们后来更明显重用他的这位堂弟，整个王恭厂案，沈俊只负责把那些判定为“不合格”的军械运到仓库之中，而后面的对外售卖则全由沈芳和联系，而赚回来的钱，也全都是由沈芳和中转，转给那些老爷们。

所以沈芳和清楚地知道这些军械卖给谁，而那些卖军械的钱又到底流到了谁的手里，如果内务部抓到了沈芳和并找到了沈芳和手里的账本，那何宗直也好，还有那些老爷们，一个都跑不了。

沈俊最后一次见沈芳和是杨泉率领调查委员会进入王恭厂的那天，沈芳和跑来和沈俊告别，说是上头已经安排好了，让他去蒙古避一阵子风头，沈俊自然知道如果沈芳和逃到蒙古，他也不会受到什么迫害，之前两人有次吃饭闲聊，沈芳和不小心透露过，那些外流的军械有一部分都流到了蒙古了，其实沈俊心里自己也清楚，这些装备皇家禁卫军的军械大多数都流失到蒙古、建州和海外了，要知道只有这些地方才有需要买这些军械，也只有这些地方愿意出别人都出不了的高价，也只有这些地方才敢接受这么多的军械。

只是沈芳和不说，沈俊自然也不会问，内务部询问军械流向何处的时候，沈俊也是一问三不知。

那些能说的不能说的沈俊都是挑着说，其目的就是让外面的人自己去查，自己去斗，而他自己，就可以学当年的张子云一样，安坐大牢，静待时变，说不定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自己从刑部到内务部，再由内务部转回了刑部，这已经说明外面的争斗已经极为激烈了。

只要总统事务府和内务部的人抓不到沈芳和，那些老爷们就是安全的，沈俊也就是安全的，但是如果沈芳和被抓到了，那么沈俊的这颗脑袋就保不住了，不过按照那些老爷们的脾气，沈芳和能活下来的几率不会很大，这一点沈俊还是清楚的，只是沈俊自己知道，自己的性命保不住的几率很大。

牢房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群狱卒提着食盒就走进来了，他们负责给牢房里的人发饭，关在这片牢房的，基本都是朝廷里的高官，所以食物比之一般牢房要远远好得多，这些高官的家属或者关系人都会特意叮嘱牢里的人要多加照顾。

狱卒们开始分饭，沈俊早已经饥肠辘辘，他翻身下来，走到了牢门之前，那个提食盒的狱卒已经取了腰间的钥匙来开锁，只是沈俊觉得今天这个狱卒有些面生，并不是之前来给他送牢饭的狱卒沈小二，这分发牢饭的活计都是由专门的狱卒负责的，一般是不会轻易换人的。

沈俊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狱卒，眉清目秀，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一看就是没有干过粗重活，就是猜也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狱卒，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向后倒退了几步，能这样光明正大地穿着狱卒衣服走进大牢的，想必就是那些老爷们派来的了。

“沈督造，先吃饭吧。”

那狱卒笑盈盈地走到了牢房的那方桌子面前，接着从食盒里取出了一碟一碟精致的菜，这些色香味俱全的热菜自然不是供给犯人的菜品，而是由眼前的这个人从外面带进来的，那狱卒最后从食盒里取出了一个上好青花瓷酒壶。

一桌丰盛佳肴，沈俊却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双腿打颤，眼前的这桌酒菜，仿佛就是催命符一样。

“这可是沈督造平日里最喜欢的菜式，怎么？这在大牢里蹲久了，口味变呢？”

沈俊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他双手抱拳，向眼前这个人弯腰施礼。

“这位先生，请回转老爷们，小的真的什么都没说，请老爷们饶了小的吧。”

那狱卒看了沈俊一眼，双眼之中满是阴损。

“沈督造，你在内务部说的还不够多吗？”那人拿过酒杯，接着拿起酒壶，轻轻地倒了一杯酒，酒水哗啦啦地的声音回荡在牢房之中，让沈俊不寒而栗，那人倒完酒，将酒杯拿了起来，缓缓第走到了沈俊面前，接着将酒杯递给了沈俊，示意他将酒喝完，沈俊也不敢接。

“沈督造，你是让我叫人把酒灌下去吗？”

“老爷饶命啊，小的真的什么关键话都没说。”

“你把部堂牵进来，还叫什么都没说吗？就这一点，老爷们都恨不得剐了你。”

“部堂大人那里王恭厂是有备案的，早晚会查到的，而且廖虎城那里也供出来了，小的也只是说到这啊，只要他们不抓到沈芳和，部堂大人也是安全的。”

沈俊跪倒在地，砰砰地直叩头，但话却不敢大声。

“噗通，”四周的牢房相继传来摔倒的声音，只见其他牢房的犯人们都一个个地栽倒在地，不一会儿，那些个狱卒们便将几个犯人都抬了出去。

沈俊越发害怕起来，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在大牢里杀人，比什么都简单，只要买通了相关人等，到时候再报一个暴毙而亡，毁尸灭迹，怎么都查不出来的。

等牢房里的人都走干净了，那狱卒才慢悠悠地转过身坐在那小桌子上。

“当年那张子云也是被关在这小小的房子里，据说他每天只是读书写字，从不问自己的生死和外面的天地，这种境界，真是常人所难企及的啊，”他坐在那里，将杯中的酒一口饮了个干净。

沈俊一看他喝完了酒，顿时愣了一下，他抬着头看着眼前这个人，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心里乱得很，自己也不敢再说多。

“你放心，老爷们派我来，不是要来取你的性命，你的性命虽然不值钱，但若是死在了刑部大牢了，那不就摆明了这事情有机关，这种引火烧身的事情，老爷们是不会做的，何况你也不是关节所在。”

他抓起筷子，夹起了碟子上的菜，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沈俊自然知道谁是关节所在，他抬起头盯着眼前这个人。

“那关节呢？”

“你这种人能想到的，老爷们能想不到？”那人冷笑了一声，他看着眼前的沈俊笑着，“老弟，老爷们知道你在内务部说的那些话都只是为了自保，所以不怪你，但是怎么说你也是卖了部堂，部堂是不会饶过你的。”

沈俊面如土色，趴在地上如筛糠一样瑟瑟发抖。

那人笑了一下，接着抖了抖筷子道：“沈督造，你可知道这世界上最毒的是什么东西吗？”

沈俊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人低声道

“是鹤顶红吗？”

那人微笑摇头。

“断肠草？”

那人复又摇头。

“那小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那人看着沈俊，细小的眼睛中漏出了一丝狡黠的光芒。

“是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