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京都暗流

京都善福寺

侍中原近光从轿子里出来的时候，不禁长吁了一口气，他打发了轿夫和随行的侍从，抬脚走向了山门。

早已恭候在山门的僧人们簇拥着寺庙主持来到近前，寺庙的主持圆觉上人走到最前列，他走到了原近光面前，双手合十，顶礼道：“原侍中，多日不见，真是清减了不少啊！”

原近光双手合十还礼，苦笑道：“俗务繁杂，天皇那里……”

圆觉挥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原近光会意，两人不再多话，相互寒暄一通，便都一起走进了山门，两人进了山门之后，圆觉遣散了僧徒，两人便进了圆觉的会客室，侍僧们送上了茶具，便都告退离开。

等僧人们都告退了，圆觉正打算拿起茶具打茶的时候，原近光立刻从席上站了起来，急急地道：“九条公，这都是什么时候呢？您这还不着急吗？”

圆觉并不说话，他拿起茶具，倒入茶粉，然后细细地倒入茶水，任由原近光在一旁着急抓狂。

“九条公，你可是摄关五家之一，九条一族的人，如今天皇蒙难，您却躲在这山门之中逍遥自在，再这样下去，你们摄关五家怕就是德川的狗了。”

圆觉看着原近光近乎狰狞的脸，他停下手中的打茶，看着飘着茶粉的一碗茶，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惜了这一碗好茶，贫僧以为原侍中今天来这是为了喝茶的。”

“天皇蒙难，我现在哪有什么闲心吃茶了啊，”原近光气愤不平，他扬起袖子，“就算是信长，家康在的时候，也不敢如此胁迫天皇，秀忠这家伙，真是大逆不道！”

圆觉笑而不语，他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原近光，接着悠悠地道：“原侍中，这种事自打镰仓以来便就是必将发生的事情，武家势大，公家势微，当初家康上洛，在京都观兵的时候你们就该清楚。”

“九条公，如今不是你嘲弄的时候，这秀忠胆大包天，为了让那粗俗不堪的武家之女入宫，他可把许多反对他的公卿都给幽禁起来了，剩下的也都受到了恐吓，就连您的兄长，如今九条家的当家也受到了胁迫，天皇虽然不满，但如今这种情况，也不敢贸然出声。”原近光急得直跳脚，他一脸悲怆忧愤，似乎是要将这些日子里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你们这些朝廷里的公卿们都没有办法，却来指望我一个出家之人，岂不可笑？”无论原近光如何暴跳如雷，圆觉都是一脸镇定。

“九条公，当年若不是您在其中调停，本能寺…….”

圆觉突然抬起头，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原近光，不似刚才那般慈眉善目，气定神闲，原近光立刻缄口不语，脸露歉意。

“都是些过往的事情，你让我这个老和尚做些什么呢？”

“九条公，”原近光赶紧凑到了圆觉跟前，“九条公不是和本愿寺的佛主准如相熟吗？朝廷现在最缺的就是勤王的人，九条公若能发挥当年的本事，这件事就还有救。”

圆觉冷笑了一声，他掸了掸身上的僧袍，看了眼原近光道：“你当现在还如三十年前吗？家康可不是信长，他的部下也没有明智光秀，如今天下混一，京畿四周，可都是德川一门，至于本愿寺，德川驱逐了南蛮僧人，还扶植了西山本愿寺，你觉得本愿寺还敢挑战幕府吗？”

原近光被圆觉的这一番话说得有些颓然，他一脸黯然，像是只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

“完了，天皇与公家就要完了。”

圆觉却并不说话，他又取了一个茶具，倒了茶粉和热水，细细给原近光打了一碗清茶，他将那碗茶从茶具倒入一个青瓷茶碗之中，递给了一脸颓丧的原近光。

“原侍中，这天下的事情阴阳兴衰，本来就是常理，咱们能躲过劫数，那都是佛祖庇佑，如今德川家的威势，天下之内，已是无人能及的了。”圆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走到一个柜子面前，轻轻打开了柜锁，从里面摸索出一个盒子，接着又从盒子里取出了一封书状，转身走到了原近光面前。

“这东西，你看看吧！”

原近光小心翼翼地接过书状，上面却并无署名，他迟疑了一下，继而问道：“九条公，这是什么？”

圆觉双手合十，唱了声佛号。

原近光一时一头雾水，接着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书状，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之后，立刻大惊失色道：“这封信利家殿是什么时候写的？”

“利家殿辞世之前，派人送往本能寺主持大师那里的，主持本该烧掉的，可被贫僧安插在本能寺的内应拿到了。”

原近光顿时一脸冷汗，他拿着书状，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他看了眼圆觉，低声道：“就算织田家还有位嫡出的公主，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圆觉却不说话，却又从自己的僧袍之中又取出了一封书状，交给了原近光，原近光连忙结果，书状上依然没有姓名，他也不说话，便赶紧打开将上面的话一行一行仔细读完，脸上立刻变得惨白，冷汗淋漓，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这是真的吗？”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书状上所写的事情实在太过离奇，起真伪也实在难辨。

“秀元殿是个异常谨慎的人，一个女忍说的话他也不敢轻易信，所以他就派了人潜入明国，把那边的事情查了一遍，他们还见到了信长公的家臣弥介，弥介的话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相较于惊慌失措的原近光，圆觉异常镇定，原近光吁了一口气，扶着额头道：“这么说的话，现在在长崎的那个明国总兵的侧室便就是织田家的嫡公主了，那他这次回来，岂不是寻仇来的。”

圆觉笑着摇头，他看了眼原近光道：“若是要真是来寻仇的，第一个要死的就是贫僧，朝廷里的公卿也没几个能跑掉，依着贫僧看，她这次回来，说是振兴织田，其实也不过是那个明国总兵的一个傀儡而已。”

“九条公，”原近光一脸疑惑，接着摇摇头道：“这事情你告诉我有什么用？眼下的公家，已经处千百年最危难的时刻，当年本能寺的时候，是您救了公家，今日愿九条公再为公家出一次力才是。”

圆觉立刻唱了一声佛号，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你们这些朝廷里的公卿，自诩是源平的后代，千百年来趴在祖宗的神位之上，尸位素餐，与那些武家相比，早就该看破了。”

“九条公，你这，”原近光欲言又止，一脸没好气地看着圆觉。

“罢了罢了，公家如今的大敌不过就是幕府，幕府如今压住了公家，乃是因为天下平定，四境之内，无人敢与幕府为敌，那幕府自然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公家，所以，我才把这两封书状交给你看。”

圆觉的这番话如醍醐灌顶，原近光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道：“您的意思是，让织田家的那位公主和幕府斗起来？也是，织田家的那位公主如今受到明国总兵的支持，只要稍加助力，便会有很多大名投入到织田门下，到时候，织田家便会和德川家刀兵相见。”

圆觉依然不语，原近光却立刻兴奋起来，群雄逐鹿，才是公家最希望看到的，因为武家互相斗争，公家才可以在这其中渔利。

“如今明国占了九州，德川一时半会不敢轻易对抗明国，只要公家以天皇之命，威逼德川攘明，德川攘明不利，则即可号召天下群雄共同攘明，这个时候，他们自己便会打起来，尤其是那些攘明倒幕的，也必然会以天皇为尊，到时候公家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尊崇天皇，以取得实际权位。”

原近光两眼放光，立刻点头道：“九条公不愧是公家的智囊啊，这样一来，自镰仓时起，天皇大权旁落必然可以到此终结，我等公卿，必然可以奉天皇正朔，号令天下。”

圆觉却不言语，只是冷笑一声，双手合十，口念佛号，原近光却兴奋不已，便道：“若能和九条公所言，大事成时，我愿奏明天皇，请九条公担任太政大臣，辅佐朝廷。”

“当年本能寺的时候，便有人说过这话了，”圆觉冷哼一声，接着悠悠道：“贫僧已入法门，是佛祖的嫡子，只盼以身事佛，静心修行，俗世间的功名利禄，对于贫僧而言，已经是过眼云烟了。”

原近光也不知道他话里是真心还是假意，便笑着道：“既然如此，若是大事成功，我一定让着善福寺成为天下第一大寺！”

圆觉却只是摇头，接着道：“原侍中的这话贫僧也就只是一听，过些日子，贫僧便会离开善福寺了。”

原近光便立刻问道：“九条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圆觉却笑着摇摇头道：“原侍中，这一旦你们倒幕的事情起来了，依照幕府的手段，他会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吗？如今这京畿四周，又是谁的地盘？贫僧若是想要多活些日子，便就该收拾包袱，云游四海去了。”

原近光凑上前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他问道：“九条公深谋远虑，不知道您打算去什么地方？”

圆觉却不回答，只是看了原近光一眼，冷笑了一声，也不再和他纠缠，双手合十，唱了个佛号，躬身行了一礼，便往门外走。

原近光知道再问也无用，便也冷笑了一声坐下，端起了早已经凉透的茶杯，茶水泛着涟漪，他轻饮了一口，只觉得满腹清香，竟然是不可多得的明国珍茶，当下便点头赞道：“好茶，好茶！”

屋外一阵清风，直吹得庙檐上的风铃“叮当”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