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伊东，崛起！（下）

田京跪在地上，安堵城的御殿修得不是非常华丽，但也是十分精致，比之城下町那些武士屋敷，的确好了很多，只是田京心里一直在吐槽，也不知道这些倭人实在是技穷还是怎的，这天守与当初他们在登州陆军学校的校长室，可差得太远了。

他的旁边，是同样跪倒在地的东原，妇孺进城的消息惹得伊东佑兵的妻子，阿虎夫人勃然大怒，只是现在这支守备队大半的人都是东原找来的，他不敢过分苛责东原，换做往日，切腹倒不至于，但是挨几十板子，罚俸两年还是有的。

东原一脸诚惶诚恐，往好的说，这是刻板老实，往坏的说，就是蠢，其实东原还是太年轻，换做一些老臣们，估计此时阿虎夫人也不敢这么大脾气，毕竟整个安堵城剩下的守备队可都握在东原的手里。

不一会儿，从御殿的门外走进一个年级三十多岁的妇人，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年纪的首席侍女，应该是陪嫁到伊东家的丫鬟，剩下的则是几个年轻的侍女，他们穿着宽大的和服，走到了首座之上。

伊东佑兵的夫人阿虎，是伊东佑兵的兄长伊东义益与一条兼定之妹阿喜多之女，也就是伊东佑兵的侄女，她嫁给伊东佑兵的时候，尚还年幼，这几年伊东佑兵精力不足，已经很少与阿虎夫人相好了。

“东原，你是不要命了吗？这个时候放那些没用的人进来？”阿虎夫人刚坐下，便立刻呵斥道。

东原孝直一脸惊恐，他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不得违抗主家的命令，主家让他干啥他就干啥，这就是武士所珍视的侍奉之道。

还没等东原孝直分辨，一旁的田京立刻道：“夫人错怪了东原君了，放这些人进城的主意，是我出的。”

阿虎瞧了田京一眼，立刻道：“我说眼前的这人这么眼熟，原来是羽田老板，我常在御殿上看过你和公子们在玩耍，那些刀剑也都是你送的吧？”

田京却笑了一下，道：“都不过是些小玩意而已，是主公和公子们瞧得上小人的这些东西。”

“你这个时候来我这里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阿虎坐在座位上，伊东佑兵失陷在长崎，她倒是并没有多少慌张。

“其实我是受了小井原大人的委托，要保小井家门，小人是个生意人，我们这一行，头一个讲的就是诚字，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保存小井家门，可这保存小井家门的头一条，就是要保存伊东家门，这那些典籍里不是说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吗？这伊东家就是皮，小井家就是附在这皮上的毛。”

阿虎夫人的母亲出身于名门一条家，自然是知道这话来自中国典籍，立刻笑道：“没想到我们安堵城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位高人，这汉文典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懂的。”

田京自然也知道阿虎夫人的意思，在这沃肥藩，别说是商人，就算是伊东家的重臣们，也不一定有懂得。

“往日里去长崎，和那些明国的商人们厮混久了，这汉文书籍，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就算是明国官话，也学过一些，当然，这都是生意的原因，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哪比得上夫人，夫人出身名门，与我们这些下人们，可不是一类人啊。”

“怎么不是一类人？”阿虎夫人急忙道，可话刚出口，又知道太过失态，当下摆了摆自己的裙角，接着问道：“你刚刚说要保存伊东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有平定一揆的办法吗？”

田京立刻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阿虎夫人道：“夫人，如今城外面，都是乱兵暴民，他们四处纵火杀伤，看似来势汹汹，但这些人，不过都是受了一些人的蛊惑，在四处作乱而已，是成不了气候的，他们缺少攻城的兵器，又没有充分的准备，就算围城，城中储有粮食，撑十天半个月不过是小事而已，而这些乱兵，怕是三五日内没了吃的，便会自动解散而去了。”

阿虎夫人原本有些紧张的脸这个时候舒缓了许多，她笑着看着跪在地上的田京，道：“羽田君虽然是个做买卖的，却倒是懂得很多。”

“夫人，这些年一揆虽多，但除了本愿寺以外，可曾见过几个成气候的，这些乱兵来势汹汹，可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只要坚守安堵城几日，他们失去了锐气，就解散了，如今主家的危机可不是城外的这群乌合之众。”

阿虎夫人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好歹是名门之后，又是藩主夫人，这些年也协助过丈夫处理过一些政务，自然是知道一些利害的，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东原孝直，心里暗自感叹着一个武家之后还不如一个商人能弄清时局。

“如今伊东家的危局都是长崎引起的，岛津家在长崎几乎灭门，佐贺也被攻陷，而福冈藩虽然保有境，但是四处都流传着福冈得以保存的原因是藩主黑田长政不顾家臣反对要与明人合作，而明人也答应保福冈藩。咱们九州以南的几个大藩，熊本，佐贺，萨摩都已经被明国重创，而如我们沃肥藩这样的小藩在战事之中当主和家中重臣一起失陷的多之又多。”

阿虎夫人眉头紧皱，也不说话，她看了一眼田京，脸上有些忧虑。

“夫人，伊东家当年在木崎原被岛津钓野伏击败，伊东家由此陷入覆灭，主公和先代主公四处辗转，先是投靠大友家，却差点被大友所杀，好不容易逃出来，投靠在了信长公门下，又做了太阁的亲信，本能寺之变，在与叛贼明智光秀的山崎合战的时候立下了战功，在太阁威名的助力之下，在九州征讨军降服岛津后夺回了本城，关原合战，主公在日向国中是唯一一个从属于东军军势的，因此差点被日向国的那些岛津支持的豪强联合击杀，好在东军大胜，伊东家也因此繁荣至今，这些年来，主公能够活下来，伊东一门得以保存，靠的是什么？”

田京对于伊东家的情况实在是太熟悉了，他的情报收集工作一直做得不错，也因此在现在这种时候，那些之前所做的工作总算是有了回报了。

阿虎夫人沉凝了一会，伊东家的状况几乎便是这个时代诸小藩的缩影，伊东一门在木崎原之战中以三千人攻击岛津军三百人，结果被岛津军钓野伏击败，军败走，他的丈夫伊东佑兵和公公伊东佑益逃亡，因此丢掉了本城，成为了岛津家崛起的垫脚石，后来几经周折，出仕于织田信长，之后又幸运的从属于当时信长公的部下羽柴秀吉，也就是后来的太阁丰臣秀吉，再后来又选择了权现殿德川家康，三十年风云激荡，波橘云诡，这才从强大的岛津手中夺回了居城和土地，这大概就是天正元和年间所有小藩们的缩影，伊东家是幸运的，因为每次他们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伊东佑兵凭借着强大的吉运和天神的眷顾一直走到现在沃肥藩藩主的地位，相对的，那些投靠在明智光秀、石田三成下属的那些武家们，连带着他们的姓名与家世都在他们失败的赌博之中灰飞烟灭了。

因为不够强大，他们只能选择赌博，但是赌博这种东西，尤其是赌上家运国运的赌博实在是太多了，以致于赌着赌着就上瘾了，所以无数武家名门凋零遮蔽，无数曾经叱咤风云的武士成为了浪人，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猎杀武士的农民给干掉了。

说来残酷，但这便是赌博。

他们赌上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性命，还有家人和家门的所有一切。

阿虎夫人永远也忘不了当年逃亡路上的颠沛流离，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情形至今回忆起来也让她有些凄凄。

“羽田君，你觉得伊东家该作何选择？”

田京一听她这么问，立刻伏在地上，而一旁的东原孝直则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田京，显然还没有跟上这两人的节奏。

“夫人，伊东家在九州，所依靠的是幕府，如今联合军这一败，幕府在九州之南的存在已经大打折扣了，依着我看，如今已经是危机四伏的时候了，那些强藩还有其他的小藩都对咱们沃肥藩虎视眈眈，咱们首要的任务，就是要拥立幼公子暂代伊东家家督的职位，由主母辅政，至少要重建伊东家门，这样的话也可以安顿人心。”

阿虎夫人听了田京的话，犹豫了片刻，她也深知蛇无头不行的道理，伊东佑兵出征的时候，带走了自己几个年长的儿子，只把刚满八岁的幼子留在了家中，由阿虎夫人抚养照顾，如今伊东佑兵和家中几个年长的儿子都失陷在长崎了，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

“然后呢？”

“效仿黑田长政。”田京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阿虎夫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田京，缓缓地道：“羽田君，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伊东家可是因为权现殿和幕府才得以恢复家门的，现在效仿黑田长政，怕是要引来大祸的。”

哪知道田京却笑着，然后看了眼阿虎夫人，缓缓地道：“福冈藩的黑田家，和幕府的关系如何？不照样还是投靠了明国人，如今的九州，幕府已经鞭长莫及了，如果伊东家不找一个靠山，日向国的那些豪强和其他的藩的藩主们，难免不会打咱们的主意，如今之计，最好的选择就是和明国人取得联系，有明国人的支持，则伊东家就可以安然无恙。”

见阿虎夫人还在犹豫，田京接着道：“其实夫人，伊东家能够恢复，得益于当年出仕于织田家的原因，正是在织田家，咱们才有机会投靠于太阁殿下，如今我们效仿黑田家，归附于织田家，这件事也是说得过去的，如今归附于织田家的大名不多，如果咱们率先投靠，那位织田家的公主也一定会对伊东家刮目相看，有明国相助，这位公主的织田家复兴，也一定不是说说，夫人，这也是上天赐给伊东家的机会，如果咱们抓住了，说不定还能保住伊东家数百年的平安富贵。”

阿虎夫人沉吟了一会，接着看了眼田京，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商店老板到底是从那学得的这套说辞，但不得不否认的是，他说的极有道理，如今九州的形势，依然是要重回大乱，这个时候，对于他们这些小藩来说，每一次的选择都是事关生死的。

“羽田君，你能去长崎一趟吗？”阿虎夫人看了一眼田京。

田京立刻点点头，接口道：“其实夫人不说，小的也会毛遂自荐的，小的当初在长崎做生意的时候，与登州商会的明国商人熟悉，由我去总比生面孔要好。”

阿虎夫人点点头，接着看了眼田京，道：“那你就去长崎，帮我们伊东家给那位织田家的公主带几句话。”

田京立刻俯身，他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他会帮助伊东家和登州建立联系，他要通过伊东家实现登州制定的对倭国的战略计划。

阿虎夫人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田京身边，她缓缓拜倒在田京面前，田京立刻大惊失色，哪知道阿虎夫人却依然给他行了一礼。

“羽田君，伊东家的事情这次就拜托你了，希望你去了长崎之后，能够向织田家的公主阐明事态，同时询问主君和诸位家臣的情况。”

田京连忙回礼道：“夫人放心，东原君和小井君都是小人的朋友，就算夫人不说，小人也会去问的，只是夫人，小人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

“夫人，小人出身卑微，这次去见织田家的公主，如果是以商人的身份去，恐怕不妥，小人斗胆，希望能够在伊东家出仕，成为伊东家的家臣，小人不要石高，甚至将小人的店都交给伊东家都可以，只希望能够成为伊东家的一员，为伊东家效力。”

阿虎夫人立刻愣住了，接着一脸动容，忙道：“羽田君，如今藩内大乱，你在这个时候出仕伊东家，实在是……主君虽然不在，但是妾身答应你，让你成为伊东家臣。”

田京立刻也做出一番感动的样子，慌忙道：“成为武家之臣一直是小人的心愿，能够出仕伊东家，是小人的荣幸，请夫人放心，小人去了长崎之后，一定不辱使命，回报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