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四海

“客随主便，这话本没有错，但是中山和大明之间，当得起主客之论吗？”便就在这个时候，张子云身边的依依却冷笑着道：“许远上尉，你不如回家问问你父亲，大明与中山，到底是主客之国，还是君父之国？”

依依的这句话，四座皆惊，不但许远愣住了，就连尚宁王也一脸愕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依依环顾了中山国一侧的大臣们，道：“当初倭国岛津来犯，中山诸人，除了郑炯以及久留米村的人，还有谁拼死抵抗呢？大王陷于敌手，又有谁在这朝堂之上喝问岛津诸将，郑炯为国战死，大王被拘于倭国，各位中山之臣又有谁在筹谋划策？倒是这位许远上尉的父亲与其他几位中山义士，冒死渡海，翻山越岭，九死一生，效申包胥哭于秦廷，才换来了天朝救军，使中山诸臣，免于一死，宗庙百姓，得以保存。皇上仁厚宽恕，没有追究诸臣之中失国助贼、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罪，今天倒是来责备大明与中山是主客之国，大明与中山，犹如泰山之于土丘，东海之于杯水，你们如此放肆，难道是觉得大明无人，华夏无人吗？”

依依最后几句话声色俱厉，几句话说得中山诸臣钳口不语，谁都不敢抬头答话，尚宁王也是一脸愧色，毕竟当初岛津来犯，他为了保存王位，出卖了郑炯，后来还下过诏书，说郑炯谋反，自己借师助剿，给了岛津驻军控制琉球的名分，之后天军歼灭刀剑，自己才下诏给郑炯恢复名声，但毕竟自己为保性命出卖重臣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所以如今郑炯之子郑欢和久留米的那些明人后裔不愿意再尊他为王，当久留米村抵抗倭寇入侵的时候他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让王军和岛津一起，围攻明人后裔。

依依看了眼许远，冷笑了一声道：“许中尉，你是王家步兵团的中尉，你顶撞你的上司不说，还辜负了你的父亲，你父亲在大明的几年，恭敬谨慎，受到大明多番照顾，张总兵因为敬佩你父亲和几位义士的忠贞，这才出兵救援中山，若不是皇上和张总兵，你这辈子还能再见你父亲？你承了父亲的荫庇，才能有进王家步兵团的机会，才能有进陆军学校的机会，有这样的机会，你本应该努力报效国家才是，现在在这国宴之上，对着你父亲的救命恩人，大明登州的总兵，却说出了主客之论这样无父无君的话来，你是要把国法军令当做一纸空文吗？”

张子云一直默不作声，任由依依训斥中山诸臣，他要说的话，依依都说得干净了，而且要比他自己开口效果要好许多。

许远脸上又红又白，依依的这一番话让他完没有办法反驳，只好立正站好，举手行了一个军礼，道：“属下愚昧不明，罪该万死。”

“你是该万死，”一旁的依依冷笑，“可惜我不是你的长官，若是换在军中，我又是你的长官，我会立刻下令枪毙你。”

许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看了一眼张子云，他是模范军的长官。

一旁的王子尚永赶忙走了过来，冲着张子云道：“许兄是一时愚昧，受了奸人的挑拨，才会出此悖逆之言，请张大人能够看在他父亲和我的面子上，绕过他。”

张子云看了一眼尚永，这个王子汉化的很深，无论是总务府还是模范军方面，都对他评价很高，认为他比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也聪明得多，虽然是庶出，但是非常睿智，是中山国上下难得的识时务的人。

“王子殿下在模范军里服役是吗？”

“是的，我在琉球步兵团第四团内服役，担任第一连的连长，同时兼任王家步兵团第一团的副团长，协助第一团团长王镇中校。”

“那我问你，模范军军令的第一条是什么？”

“服从军令！”

张子云拍拍手，接着看了眼许远，冷冷地道：“你的军令还没有王子殿下学的好！”

许远一脸羞愧，此时已经不敢再说话，张子云拍拍手道：“既然你军令没有学好，那模范军和王家步兵团，你是没有资格再待了，现在我正式解除你的服役，把你从军籍中除名！”

一旁的尚永立刻大惊失色，连忙走到张子云面前，想要求情，可还没开口，就被张子云挥手拦住，他看了一眼尚永，道：“殿下，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许远虽是中山国人，但是他身为军人，公然对抗上官，这是死罪，妄论国事，诋毁大明，这同样也是死罪，我念在他是义士之子，饶他一命，已经是法外大大开恩了，若是换做其他人，这其中任何一条罪名，都得要他的命。殿下日后是中山的肱骨，身上担着中山的重任，赏罚分明，忠心于大明，忠心于皇上那是根本，若是只想着任人唯亲，受了奸佞的谗言，做出了悖逆之事，那到时谁也保不住他自己，谁也保不住这中山的基业。”

尚永本来还想争辩，却被张子云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他默然点头，接着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王，他心里清楚，张子云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整个中山国朝廷里听得，这话里一半是劝慰，一半是威胁，正如他平素和父王所说的，中山的存亡，是在张子云一念之间，他若是在朝廷里和皇上说半句中山的坏话，皇上一怒，则中山危如累卵，中山可是连岛津都无法击退，可天军到时，不到几日，岛津各军便化为齑粉。好在张将军仁厚，对中山人和大明人一视同仁，这样的情况下，中山国就不该生非分之想，而要恪尽臣仪，尽心侍奉中国，猜可以保存宗庙社稷。从仁义上说，如果不是张子云，父王和他可还是一直在岛津淫威之下，现在安稳褥子过得久了，这张子云和大明的官兵百姓对中山人礼遇有加，便想着要让别人把浴血奋战得来的东西拿出来，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结果，不但父王受了那些龌龊老臣的撺掇，就连自己的这位好友还傻得被别人当做枪使，要是大明翻脸，别说尚氏的宗庙社稷能不能保住，就算是这些中山的老爷们一个也跑不了。中山王室贵族在中山人的名声，是什么样子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吗？

尚永叹了口气，他其实早就不想待在这些人中间了，他更喜欢待在模范军里，那里的生活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能享受到他渴望的一切，在模范军里待得越久，他就越钦佩张子云，就越厌恶那些只会张口闭口礼义廉耻的中山的老头子们，他们的见识甚至及不上一个模范军的低级军官。

张子云看尚永一脸无奈，他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位王子显然是站在张子云这一方的，只是他身为中山王子，很多事情他也不得已。

“将军，我能否替许兄求个情，你就让他在军中当个兵也好啊。”

张子云双手交叠，他看了一眼许远，又看了眼尚永，叹了口气道：“这事情不是我要为难他，是他自己违抗军令，犯了军令，必要受罚，否则军令便就是无用之物了，就算是殿下求情，也不能更改军令，许远，你就回家闭门思过，之后的事情，我们都帮不了你，只有你自己能帮自己！”

许远愣了一下，他立正敬礼，接着便在两个王家卫兵的看管之下退出了殿内。尚永望着他的背影，又恶狠狠地看了看那些中山的大臣们，就在他满腔怒火的时候，张子云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帅！”

“殿下，这是国宴，大王在此，很多事情不便再说了，再说了，就伤了和气，殿下心里向着天朝，末将看得清楚，末将会将诸位的一片拳拳之心，奏明皇上的！”

尚永看了一眼父王，知道张子云是在帮助挽回父王的颜面，当下便立刻点头，向张子云致意。

张子云转身又从桌子上取过酒杯，将杯中酒添满，冲着一直冷在那里的尚宁王致歉道：“大王在此，模范军官兵失礼，还请大王恕罪，末将先饮一杯，以为赔礼！”说罢，便仰脖将杯中酒一口气饮了干净。

尚宁王一脸尴尬，连忙回礼道：“将军端正军法，维护天朝礼仪，本是职责所在，是小王管束不严，失礼了！”

张子云看了眼尚宁王，这位中山国王，须发皆白，身上穿着大明的礼仪朝服，却无君王的威仪气魄，整个人缩在那里，唯唯诺诺，似乎是当年被倭寇掳走，让他的锐气已经被消耗干净了，这样的人，首鼠两端，往往很容易受到他人的影响，如果不能用雷霆的手段将之震慑，早晚会被别人利用，像许远那样被当做攻击模范军的枪使。

“大王为大明藩属，末将是大明总兵，有些话本来不该我说，但是现在我尚有一言，希望大王静听。”

“将军请说！”

“大明富有四海，威势加于海内，末将为大明讨海外之逆，兵锋所向，无人敢逆大明之威，中国乃天下之共主，顺之则昌，逆之则亡，自古以来，概莫如是，大王乃中山国主，世受天恩，可前往别受了奸佞小人的挑拨，做出悔之无及的事情！”

尚宁王就算是再蠢，也该听出张子云这弦外之音了，他连忙站起来，一脸诚惶诚恐地道：“小王晓得，烦请将军回京，代小王敬禀圣皇，臣虽在海外，忠孝之理，世代相传，臣必定躬守臣节，不敢行狂悖无礼之举。”

张子云立刻和众人一起赞道：“大王英明，中山宗社，必定能流传百世。”

那些个中山臣子们，一个个站起来，勉强撑起笑容，脸上还有的便是垂头丧气，经过这次，想来这群人能够安稳一些日子，但是保不住以后这群人还会闹出事端来，这对于张子云日后以琉球为基地，攻略日本非常不利，这些中山贵族，在中山国内盘根错节，一旦闹起事情来，还不知道会牵扯到哪些人呢，尤其是土地改革，一定会触犯这些贵族的利益，与其等着这些人闹起事情来，不如先发制人。

张子云再次端起酒杯，高举着酒杯，朗声道：“在此谨祝大明万岁！”

所有人，高兴的，不高兴的，情愿的，不情愿的，都跟着站起齐齐举杯，一同齐声祝贺。

举杯的一刹那，张子云的眼光扫了一眼对面，一道冷芒闪烁。

一场狂风暴雨即将莅临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