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君晨坐在酒楼的二楼临街的客座包厢之内,桌上摆着几碟菜,时值下午,并不是饭点,所有酒楼里的食客很少,只有几个在京城厮混的年轻书生,正在另外一厢饮酒,间或还有吵闹和老头的咳嗽声。
冯君晨叹了气,盛夏已至,京城三面环山,一到夏天,便会气闷难当,午后风浪酷烈,熏得人颇是难受,只有几倍淡酒,能化解这样的酷暑。
他到孙承宗府上拜访的时候,恰逢承宗外出,但是孙承宗吩咐了家人,若是冯君晨来,便请他去附近的酒楼,等他回来便会去酒楼相会。
冯君晨已等了一个时辰左右,正闲的无聊的时候,却见一个老头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走到了他的桌前,双拳一抱,恭敬地道:“老爷要听曲子吗?老儿家的这位孙女儿可会唱许多曲子。”
冯君晨心中正焦急着,本不想听什么曲子,再者,以他这么些年在南京的经验来看,七八岁的女娃子,声音虽然甜美绝妙,但是却缺乏练习和技巧,一般也唱不出什么高妙的曲子,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女孩身上时,他却有些不忍,这女孩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裙,裙子洗的有些发白,五官玲珑精致,清秀可爱,但是脸上却蒙着一脸灰暗,眼睛中是疲惫,一脸苍白,见不得一丝血色,显然是疲乏到了极点。
“这样吧,你这孙女都会唱些什么?”冯君晨立刻起了怜惜之心,便问道。
那老儿本已经一脸走投无路的样子,一听冯君晨的话,立刻喜上眉梢,便赶紧拜礼,将孙女儿推到冯君晨面前。
那女孩大概只有桌子一般高,冲着冯君晨盈盈一拜,脆生生地道:“老爷,奴婢会唱《醉佳酿》,《红娘》,《一段红》,《床绣珑》……”
“怎么是些风月曲子?”冯君晨眉头一皱,这些曲子都是他再青楼楚馆里那些风月女子才会唱得,都是些讲风月,思春男女的曲子,其中还不乏淫词艳曲,一个七八岁的姑娘唱这个,他实在有些受不了。
那老头儿眼看他发火,以为他要反悔,立刻致歉道:“老爷莫要见怪,这都是老儿的罪过,老儿也知道这种曲子不是正经人家的曲子,让我这孙女唱这种曲子也污了她的清白,但老儿也实在是不得已,老儿本是河间府的正经人家,今年春上,乡里发了大疫,老儿家里的人都死绝了,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女,无奈逃出乡里,流落到此,身上的钱财用尽,只能带孙女儿去青楼打杂,前些日子那青楼里的妈妈让老儿把孙女儿卖给她做雏儿,老儿不愿意,便带着孙女儿到这附近的酒楼卖唱,维持生计,不致于饿死,这一两日几乎没有什么收入,幸亏这里的伙计还好,总会舍些剩饭剩菜给老儿爷孙,才能撑到今天,老儿别的不要,只求老爷听了老儿孙女的曲子,能给几枚铜钱,让我这孙女儿买几个馒头就好。”
完,那老头眼中含泪,立刻拉着自己的孙女儿,拜倒在地,给冯君晨磕头,那边厢一个年轻的伙计赶忙过来拉住了那老头儿,道:“哎哟,老孙头,你这不是让我难做吗?之前掌柜的可了,不许你在这拉客,要不然你可就连这酒楼都进不来了。”
冯君晨立马拦住了那个伙计,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接着他扶起了那老头儿和孙女,接着道:“河间府今春大疫,朝廷不是派了钦差去赈灾宣抚了吗?户部还拨了五十万两银子和粮食去赈灾,如何还需要逃荒?”
这事情虽然不是兵部主管,但是六部会推的时候他作为兵部官员参加过,当时奏报,河间府大疫,死者千余人,疫情极为酷烈,朝廷上下非常紧张,毕竟河间府距京城不愿,因此户部、工部、兵部,直隶,顺天府在磋商之后,由户部出面,从库银拨银五十万两,京仓拨粮二十万石,由兵部派部护送,押送至河间府诸县赈济,因为辽东战事,库银不多,便由首辅方从哲出面,从工部扣了一部分银子,引得工部的官员还上书弹劾方从哲。
除此之外,京城里许多商人还坐地起价,抬高粮价,气得户部去买粮的官员破大骂,大骂奸商当道,不过因为事情不,若是疫情扩散到了京城,到时恐怕就不是银子的问题了。
那老头儿一脸凄苦,惨笑了一下道:“实不相瞒,老儿正是河间府肃宁县孙家庄人氏,在村里也算是有些田产资材,当时大疫盛行,县里告知,朝廷宣抚将至,着每家每户需缴银二两,官府会拿钱买粮赈灾,然后再派员下来勘察各村受灾的情况,再行赈济,那时候冬日刚去,上年的差税刚交过,家里哪还有银子,没有银子,便需以存粮相抵,那时候粮价低贱,村中许多家的存粮连一两银子都抵不了,于是县里便派了公差下来,将村中百姓的保命粮都搜刮了干净。过不了几天,村里大疫骤至,死了几十人,老儿无奈,便带着些村民想去县里求救,结果县门四闭,是为了隔绝时疫,要我们回到乡里,先统计各家情况,再上报县里报灾,再由县里转上府上,过了半个月之后,村里已经没剩下多少活人了,剩下的人自然不敢多待,便都寻着法子,卖地的卖地,卖儿卖女,各奔东西去了,原本热闹的村子,便成了**,老儿当年招待过一位举子,后来中了功名,老儿便来了京城,也不盼他报恩,只是想要将我家的这个孙女,送到他家,给他做个使唤丫头,也好过跟着老儿,平白无故地死在外面。”
着着,那老头眼中垂着泪,却不敢哭,一旁的女孩也是泪水涟涟,却不敢哭泣出声,只是含着泪,咬着嘴唇,泪水如链。
冯君晨满腔怒火,却无处可发,他颓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眼前的老头儿和孙女儿,河间府和户部督办人员可是一直赈灾的银两和粮食下发完毕,但仍有缺,需要朝廷尽快补齐。
他早知道大明官员糜烂至极,却不知道竟然已经到了连禽兽都不如的地步,这些人,然不顾百姓的生死,满脑子追名逐利,道貌岸然。
不定过些日子,京城外面,是河间府的灾民,到时候都察院,御史台又得互相扯皮,再找个替罪羊拿出来给朝廷交待,然后就看着几十万两的白银和粮食物资石沉大海。
这就是大明,他总算是明白张子云当初的意思了,这天地之间,禽兽太多,现在,该是用雷霆手段扫清**的时候了。
他不再问话,从怀里取出了一封纹银,叹了气道:“这里有五两纹银,你带着这姑娘去京城的登州商会,就是冯君晨介绍来的,那边自然会有人照应你,若是实在不行,你便去我冯君晨的府中,我来照顾你们。”
那老儿连忙扶着孙女儿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冯老爷再生之恩,老儿就是几辈子也还不清的,来,睿娘,快给恩公磕头。”
那女孩俏生生地拜在了冯君晨面前,便要给冯君晨磕头,他连忙将女孩拉住,叹了气,接着给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叹了气道:“睿娘,你识字吗?”
“时候跟着父亲学过一些。”女孩仰着头,回答着。
冯君晨点点头,接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腰间摘下了一块玉佩,挂在了女孩的腰间,道:“你跟你爷爷去登州商会,就是冯君晨推荐的,让他们让你去登州的大学校学习。”
“大学校?”那女孩一脸不解,“在那里,就会不再挨饿受冻,不再让我爷爷受欺负吗?”
冯君晨突然愣住了,接着点点头,笑着道:“这个问题我也不能回答,你去了之后,便跟着那边的先生好好学习,等你长大了,你自然就会回到这个问题了。”
“恩公,我听私塾学校不收姑娘。”
“你放心,登州的大学校不会的,”冯君晨将她的手牵住,满脸肃然的道:“答应我,在那里好好学习,莫要让我失望。”
那女孩立刻像下了决心一样,抬着头,眼中是明亮透彻,便回答道:“睿娘记住了!”
冯君晨点点头,接着看了眼那老头儿,道:“老先生,你和睿娘一起去登州,到了那边,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让学校的人转告给我,我自然会帮你们解决。”
那老头儿立刻感激不尽,连声称谢,那女孩此时仰望着脸看冯君晨,问道:“恩公,那我们几时才能再见到你?”
冯君晨笑笑,便道:“应该会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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