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活下去！

*** “大人！”一个广西的土兵飞奔到张子云面前，跪着道：“宁大人请张同知去一趟。”

张子云立刻点头，接着便跟着那土兵来到安置在炮兵阵地后的伤兵营地，原来还撕心裂肺的伤兵营地此时已经平静了许多，军医和民夫们给伤兵分配食物，还有的，则是在军医的指挥之下，将已经伤重不治的兵士抬出了营地。

到处都是鲜血的味道，张子云一边走一边看，那些兵士也都看着张子云，冲他行礼，模范军也好，边军也好，登州兵也好，他们看着张子云，眼中又是感激，又是伤感。

几个广西的土兵护着宁肃，宁肃受了重伤，躺在担架上，看到张子云来，他便挣扎着要起来。

张子云赶紧奔到他的面前，要去扶他，他却一把握紧了张子云的手。

“张同知”他一脸激动，“老夫，老夫听李指挥使……”

张子云点点头，宁肃顿时“哇”地大哭起来，紧接着便晕厥过去，旁边的军医官和一身是血的宁嫣赶紧上前救治，好不容易把他救醒，他两眼垂泪，老泪纵横。

“老夫为国尽忠，已无遗憾，如今只有两件心事没有了结，希望能托付给张同知。”

张子云眼睛一酸，立刻道：“宁大人，这种事等咱们从这走出去了再不迟。”

宁肃却笑着摇头道：“我虽然不通药理，但是性命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再不，恐怕就没有的机会了。”

他看了一眼张子云，眼中满是悲怆，他握着张子云的手臂，道：“老夫和这两千子弟奋战到现在，明白得很，若不是同知你，我们这些人怕是早就做了建奴的刀下之鬼，能在今日重创建奴，扬了咱广西子弟的威风，是拜同知所赐，我带来的广西子弟，只剩下这三五百人，但他们却未辱没了华夏的威名，老夫死后，还请将军能将这些余下的儿郎们好生抚慰，不要让他们失了所在，至于那些战没的人，便请讲老夫的家产变卖，好生抚慰他们的家属，老夫死而无憾。”

宁肃一边一边流泪，这些广西的土兵在战斗之中拼死作战，一次又一次击退了建奴的攻击，虽然伤亡惨重，但却英勇无畏，这样的人，是值得尊敬的，张子云点点头，应允了他的要求。

“还有一件事，”宁肃将手一摆“嫣儿！”

一旁的宁嫣穿着模范军的军医装，她满脸泪痕，手上，身上是鲜血，同当初那个在通州活蹦乱跳的机灵少女，已经是判若两人，她努力想冲张子云笑，却满眼都是泪。

“这是老夫的孙女宁嫣，乃是老夫长子之女，当年他父亲平乱，战死沙场，只余下宁嫣这一个女儿，他这些年一直跟在老夫身边，娇惯坏了，今日老夫便将她托付给你照顾了。”

宁嫣泪如泉涌。

“拜托了！”

宁肃握紧张子云的手臂，恳求着。

张子云点点头，只能应允。

宁肃这才叹了气，满脸安心，接着看了眼宁嫣，吩咐道：“嫣儿，以后便是大女儿家了，不要再胡闹了，要好生听话。”

宁嫣不话，只是点头。

张子云不忍再看，他站起来，转过头，泪水也奔涌起来。

“传令，令登州大营，广西土兵护送宁肃大人和宁嫣姑娘退入大营，集合模范军各连，守卫胸墙，准备与建奴决一死战！”

传令兵默默应声，可还没等他走，几个广西土兵的官长立刻跪倒在地，喝道：“大人，的们不愿退，咱们在这里，和模范军的各位共存亡！”

宁肃已经昏睡了过去，这些广西的土兵个个带伤，但却是一脸坚定，那几个跟过来的登州大营的百户和李光忠的家丁也立刻跪倒在地，表示不愿退回大营，要与模范军共进退。

张子云含着泪，点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宁嫣。

“宁姑娘，请你护着宁大人退入本营吧。”

宁嫣却摇头，这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梨花带雨，一脸娇俏地笑着道：“我可是这里最好的大夫，你还想让我走到哪里去？你们死，我便死就是了！”

她哭着。

张子云再不话。

努尔哈赤，若是要继续打下去，那就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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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张铨和陈进做完最后的吩咐，张子云走下指挥台，来到了驻守在最后一道胸墙之后的士卒之中。

六个连的步兵，只剩下七八百人，剩下的炮兵，后勤兵，四百多名登州营士兵以及六百多名广西土兵，大约两千多人，驻守在最后一道胸墙附近，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战场上一片寂静，火光跳跃着，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张子云坐在胸墙后，身边则是亲兵。附近是吴猛还有混编在一起的登州，广西官长。

所有人都不愿话，都在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努尔哈赤会不会再进攻？大明的援军会不会来？

谁也不知道，包括张子云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他所熟知的历史已经被他亲手扼住了，在历史上，西路军在三月初一的下午已经军覆没了，而现在，杜松虽然战死了，但西路军的大营却没有陷落，他们还活着。

至于之后会怎么样，他和这些士兵一样，一无所知，他能做的，就是和这些人一样，等待，奋战，活下去。

步兵们靠在胸墙后，这一天的战斗就像是在地狱中行走，他们努力挣扎着，咆哮着，奋战着，如今，他们还活着。

寂静的夜空中只有细细的风声和细细的呜咽声，火光跳跃着，月光如水般温柔，倾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突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月光之下，一道倩影站在胸墙后兵士们聚土堆积起来土台之上，宁嫣穿着一身模范军的军医官的白色军装，月光洒满身，娇影闪烁，手中捉着一支竹笛，在月下吹奏，她吹得极为认真，又极为仔细，仿佛是在用手中的笛子在倾诉衷情。

笛声宛转悠扬，随着清风在每个人耳边细细飘荡，笛声婉转，似乎是在倾诉思慕之请，笛声在这宁静的夜空之中，吹荡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那笛声极为熟悉，似乎之前在何处听过，细细分辨，似乎便是大半年前在秦淮河岸边听到的笛声，那笛声清朗，当初在秦淮河听到的时候便记忆深切，如今在这萨尔浒终于再次听到。

那笛声是如此悦耳，仿佛是少女在耳边低语，又仿佛缠绵在身边轻抚，反反复复，朝朝暮暮，勾起了所有人的思恋。

张子云突然想起了雨柔，想起了依依，甚至想起了雨若，她们的一笑一颦，仿若眼前。

这一天是如此的漫长，从晨日到现在，仿佛是过了四百年一样，让他已经忘记了他自己是个穿越四百多年的人。

想再看到雨柔，想再看到依依，想与她们抵死缠绵。

明日，便会决出胜负，便会决出生死。

宁嫣握着竹笛，笛声高高低低，起起伏伏。

张子云仰面朝天，心里猜测着，秦淮河畔那翩若惊鸿的倩影，京城之外那清澈可爱的笑脸重合在一起，只留下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活下去！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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