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约定

*** “可怕！”

张子云喃喃自语着。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此案之中，竟然会有如此多的挣扎。

“这便是官场，”冯君晨一脸自嘲，仰天无言道：“你我都是棋子，若是依着棋手的意思，尚可以保性命，飞黄腾达，若是违了半分，便就是死不足惜，甚至有一日若是被当了弃子，那便是连累宗族亲友，至亲至爱。”

张子云这才明白为什么冯君晨思来想去，不愿意与苏如意结为连理，因为他看透了这大明官场，看透了其中的诡谲狡诈。

大仁大义，在这个朝廷里，都是扯淡。权位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也难怪大明式微如此，历朝历代，若是朝廷里都是这样的人物，恐怕就离大限不远了。

冯君晨将杯中的酒饮了个满杯，接着满脸愤然。

“如今的大明官场，纵使能识破这满局的危棋，可又能如何，我们不过是这盘棋的妻子，生死兴亡，都不过是棋手的取舍，而哪一个棋手愿意自己掀了这盘棋？权位名望，费了大半生才得到的，谁愿意轻易舍弃，就算是这盘棋快完了，实在下不了了，便抱着这盘棋同归于尽，或者凭着这当年棋手的身份，自降身份，给另外的人当个棋子，换个体面的结局，如果你让他刚露败相就弃子认输，改弦更张，又有谁心甘情愿？”

冯君晨遥望窗外，明月当空，江山如画。

“至于这锦绣河山，天下百姓，”他停了一下，接着道：“江山并非我有，百姓也并非我生，江山滔覆，百姓生死，恐怕还不如他们养的一条狗重要。”

所以无数人看到了天下的危局，但是因为利益使然，却只是直直地冲向毁灭，根本不能回头，所有人都没有想过，一旦天下大乱，权钱二字只会成为招来祸害之物。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给王朝掘墓之人，往往都是王朝自己培养的利益集团，来回冲突，然后又重新培养，再次掘墓，如此反复。

而无数普通人，将为此付出血火一般的代价，尤其是在世界连通之后，还要面临亡国瓜分之祸。

可叹，可恨，可悲。

不过让这些人稍稍让出些权益，稍稍分出点东西，却然不顾，等到大祸临头，只能坐地等死，譬如当初读史时所读，李自成的农民军围攻福王封地之时，兵士请福王出五万两兵饷而不得，结果被李自成所抓的时候，以百万两赎命而不成。

众人都是一脸沉默。

“我不愿做棋子，亦无力以一人之力抗衡整个棋局，既然如此，不如在这南京城，做个游山玩水，潇洒得意之徒，等到需要我冯君晨出力的时候，便以此身此命，为之而争。”

冯君晨的慷慨，却只能换来一声悲叹。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千百年无数次重演的悲剧。

但是此时的张子云，已经完没有了逃避的念头，相反的，他此时已是情绪高昂。他听冯君晨完，便将自己面前的酒壶拿起，给对面的冯君晨倒了一杯，接着又倒了一杯给一旁一脸沉默的严玉。

“上次依依和严公具体了些什么，其实我也是不甚了了，只觉得严公要想改变大明，想要和我一起，是找错了人，今日听了冯兄的一番肺腑，却是感慨良多，在这大明，我们不过是不起眼的人物，低贱的军户，名声极差的阉人，还有不得志的文人，我们这等人比比皆是，便就是杨兄这样的商人，也是多如牛毛。这样的人，要想改变这危局大难，在许多人眼中，实在是痴心妄想。”

张子云端正坐好，笑着道：“实在是不如像冯兄所，各回各家，做好了自己便好了，逍遥得意，无欲无求。”

“不过，冯兄的话却让我想起我当年读过的一个人的故事，”张子云突然脸色一变，脸上浮现出一脸肃然与崇敬。“有这样一个人，他出身富家，家业富足，才能亦是卓绝之资，后来修学进位，一路高升，但是与当世许多人物不同的事，他面对国家危亡，百姓流离，立志挽救危局，以一文弱之身，挺身而出，救危扶难，抛弃荣华安定，逍遥自在，与强于自己百倍千倍的敌手交战，历经千难万险，百折不挠，就连至亲所爱，都殒身亡故，最终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率领国人，击退了强敌外患，天下安定，百姓重归宁静，建成了极为强大之国。”

“又有一人，出身名门官宦之家，面对山河破碎，依然立下为国家崛起舍生之志，终其一生，为国为民，纵使千难万险也不回头，忘身舍命，死不旋踵。”

冯君晨和严玉一脸默然，倒是杨泉一脸诧异地望着张子云，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出这样的话来。

“我自认为才能志向远远及不上这两人，便就是冯兄和严公，恐怕也不及此二人千分之一，实际上，在此二人之前，亦有无数与此二人一般的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才换来了天下安泰宁静，我本来心想，面对着大明危局，我不过是个千户，又能做得了什么，不如学冯兄一般，做个得意逍遥的人，但是今日和冯兄的一番话，却让我想起了这两位先烈，突然不自量力，决意为国为民，为这天下百姓，去与这棋局搏一个你死我活，便是身死名灭，也绝不后悔，只有如此，才能有人跟在咱们的身后，一个一个的去努力，只有这样，才有改变这棋局的可能性，否则的话，每一个人都静坐其中，等待改变，那到了天崩地裂之时，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张子云将手中的酒杯举起，环顾众人，慨然道：“老实，在下不过是个凡人，所以我能做到哪一步，我不清楚，但是我愿效那些为国为民的先辈贤人，尽力一试，今日在此，我便郑重邀两位与我共进退，为这大明，为这华夏，换一个天下安宁。”

他完，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严玉本来听了冯君晨的话，情绪略显低沉，但是此时一听张子云亲应承，当下也激动起来，他将手中的酒杯举起，仰脖饮尽。

“能得子云兄这话，严玉总算有了同志之人，我严玉愿与张兄一起，同进同退。”

“得好！”

对面的杨泉突然拍案而起，接着将自己的酒杯斟了个满杯，朗声道：“我与张兄一样，原本也是个俗人，但听了张兄的话，觉得这四五年来，简直是白过了一般，既然张兄有此志向，我杨泉不才，愿意效那为国为民的两人，同张兄一起，为此天下而努力。”

他完，便将杯中的酒都饮了个干净。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到了冯君晨的脸上，他只是看了一眼一脸慷慨的张子云，又看了看同样激愤的严玉和杨泉，片刻之后，他突然笑了起来，接着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笑着道：“虽然不知道后世人会如何看待咱们今夜几人的这番空话，也许觉得你我痴心妄想，不自量力也不定。”

冯君晨站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做得久了，还是因为自己喝得有些多了，一个踉跄，笑着道：“不过我冯君晨，倒是很愿意看看，咱们这群痴心妄想，不自量力的人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

“来，今日便在这秦淮河上，痛饮三百杯如何？”

冯君晨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仰天大笑起来。

“好！”张子云将杯子倒满，也站了起来，月色通过舷窗，洒满了船舱，琼浆玉液，暗影流香。

“不管后世人如何评，但自今日起，我张子云与诸位同生共死，奋勇向前。”

他将杯中的酒饮了个干净，酒香沁人，激人撩想，他突然想起了那位崇敬之人的诗句。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即为华夏子孙，便叫努力为之，佛陀耶稣，都不是我的信仰，我脚下土地，便既是我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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