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苏尼儿

苏黛打开窗户，倚在窗边看着下面人来人往。溯阳城和她从小长大的村庄同样的热闹，只不过森林里是花鸟虫鸣，溯阳则是车水马龙叫卖声。

突然，她瞥见一人在楼下朝她热情的挥手，是杜子央。

他右手提着一个竹编的食篮。

苏黛小跑下楼去给他开门，这大清早的连红姨都还没起床，不知他怎么来了。

门一打开，杜子央就把开了盖的食盒捧到她面前，迎面便是一股熟悉的香气袭来，白瓷碗盅里盛着乌紫色的汤色，几颗圆滚滚的梅子浸在里面，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这…….”

“听你说起你故乡的梅子汤，也不知道这做得对不对。”

进了屋之后，杜子央就迫不及待的要她尝一尝。“碗盅放在井水里凉了一碗，肯定很解暑气。”

苏黛拿起汤匙舀了浅浅一勺送入口中，梅子的酸甜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口腔，这味道和哥哥做的梅子汤还真有几分相似。

她鼻子一酸，不想在他面前落泪，便假装低下头去喝汤。“好喝。”

杜子央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很多了。“我给你的药膏，收到了？”

“收到了。”

苏黛抬起头来。“你之前来找我时，要跟我说什么？”

“啊…….那件事。”杜子央顿了顿，内心挣扎了一下才说道：“…….太子殿下觉得与苏姑娘你十分投缘，因此托我来询问……苏姑娘是否愿意成为太子的妾室？”

他见苏黛没有说话，突然心里涌起一股冲动，不知是身子里什么情绪在驱使着他，他往常说话都要考虑三分，现在却什么也管不得顾不得了。

“你若是不愿意也无妨，我其实早已……..”

“我愿意。”苏黛淡淡说道。

她又笑了一下。“太子殿下能看上我，是我几生修来的福分，一个花楼舞女能入东宫做妾，侍奉至高无上的储君，从此享尽富贵荣华，傻子才不答应。”

杜子央被她说的话刺痛了，他总觉得这些话不是她真实所想。“…….在我心中，你并非贪恋权贵之人。”

“我当然是了，不然我为何在花楼做舞女，无非因为这里出入的尽是像你一样的达官贵人，只要哪位老爷少爷能看上我，我就再也不用受这种苦了。”

苏黛喝光了碗盅里的汤，将食盒盖好还给了他。“给我送金送银的人数不胜数，只不过像你这样送汤的还是头一个。是我辜负了杜公子的错爱，你该花心思的是那些名门淑女，像我这样的女子不值得你上心。”

她的态度转变得如此冷淡，让杜子央突然有些无所适从。“无论是名门淑女也好，花楼女子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那个一个能懂我的志趣，陪我饮酒谈天，在我心情低落时能给予安慰帮助我走出低谷的人。”

“陪客人喝酒谈天，疏解郁结，只不过是我留住客人的手段罢了。”

苏黛打开了门，阴显有送客的意味。“劳烦杜公子转告太子殿下，苏黛就在这等着出嫁的那一天了。”

杜子央看了一眼她冷漠的表情，原来自己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千百个客人之中的一个。

“那我就祝苏姑娘未来，得偿所愿。”

苏黛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卸下了刚才强硬冷漠的武装，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来。

她是敌国的一只眼睛，是见不得光的身份，身或心都被复仇的怒火所控制着，如果杜子央要靠近，只会被灼得遍体鳞伤。

十八个月前————

哥哥的尸体被运回来了，是村长半夜跑到家中敲门喊醒了她。

“尼儿！你快到村口去！”

她没穿鞋，只在夜衣外披了件外袍便随着村长去到村口，村口除了熟悉的村民外，还站着数位和哥哥一样的武将，他们的面前是一位衣着华丽，身带异香的男子。

他们手上举着的火把照亮了村口，包括地上的一卷血迹斑斑的草席，草席下有人形的凸起，苏尼儿一看到这场面便双腿瘫软倒在地上。

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眼泪如泉涌一般。“哥哥，这下面的人……是我哥哥吗…….”

她想伸出手去掀开席子，却被村长拦住了。”别！尼儿，你哥哥他现在的样子，你还是不要看到为好。”

平时她很尊敬村长，可此时苏尼儿却一把推开了他，不由分说的扯开草席，草席扯开的那一刻，周围的村民都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呼声。

他高大的身躯，她曾无数次趴在上面的宽厚肩膀，那双为她做过家具、制过鸟笼的巧手，那个从小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的人。身子还是一样的熟悉，他虎口上的那道疤，苏尼儿一眼便认出来了。

但她又同时觉得很陌生，因为她………

没有看见那张黝黑亲切，笑起来还有两枚浅浅酒窝的脸。

躺在那里的人，只有身子，没有头颅。

“啊！！！！”

她趴在他冰凉的身子上，一声声痛苦的哭嚎，仿佛自己的心，也随着他一起硬生生的撕扯成了两半。

三天后，哥哥的尸体下葬了。

那个浑身充满邪魅气息的华服男子又在葬礼上出现了，只留下了一句话。

若是想知道真相，子夜时分到夜郎皇宫东侧门来。

当晚子夜，苏尼儿像夜游的鬼魅一般来到了东侧门，有位身形高大戴着面纱的姑娘等在那里，将她领入了一间灯光昏暗的宫殿中。

屋子里只点了一根蜡烛，隐约照出一个人的影子。

“我照约定来了。”

她迫不及待的问道：“到底，我哥哥是怎么死的？他不是单纯的战死？！”

那人转过了身，衣襟大开，半敞着胸膛，他的表情却看不真切，只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

“我早听闻大将苏槐有个绝色的妹妹，那日见到你，果真不假。”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过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快说！我哥哥是怎么死的！”

他狭长的眼睛瞬时亮了起来，她身着一身白色的丧服，反而更加楚楚可怜了。

“他当然不是单纯的战死，他是被奸计设计死的，被昭辉军中的少将，乔西州。”

“乔西州……”

她无助的埋头痛哭起来。“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害我哥！”

“他是我们的敌人，整个昭辉都是我们的敌人。”

克岚蹲下身，将这副娇柔的身躯揽入怀中。“你想报仇吗？”

她用力点着头，指甲狠狠掐进肉里连一点痛感都没有。

“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会帮你报血海深仇的。”

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的美，就是一种最好的武器，我要你到溯阳去做我的一双眼睛。”

“以后你，就叫苏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