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耳边轻语

滚滚的黑烟卷上天空，然后被那漏斗般的巨大器具一并收拢，在钢铁化的都市中，穿着墨绿工衣，带着黑色头盔的工人们三两成群的移动着。

泛黄的管道架在半空，铁质的架桥直接连通着建筑高处，而在那尖端的位置则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一窜窜电火花在空中跃动着。

在这半圆型的浮顶上，只要站在边缘，就可以看到下方的景象，如果有胆小的，则不太建议在这里停留。

而此刻，则是一行人站在了这里。

正抓着自己的胡子，表情严肃的老者注视着前方的这一幕，左手放在兜内，右手则半抬着正在落在自己肚皮之上。

“有些不太对。”他低声道。

旁边几个一脸青涩，一看就是在跟着老师傅学艺的小青年则彼此看了看，眼中都有些茫然。

这，这问他们也不懂啊？要找人还是咋的？

空中现出道道波纹，随之悄然隐去。

齐休脚尖轻点，快速远离了那里，紧紧注视着那些人的动静。

他之前一进来就见到了前方不远的这座城市，正习惯性思索中的他，在下一刻便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所干涉，暂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被甩飞到了半空。

若不是他及时找回了控制权，说不定就会被这里的人发现些许踪迹。

齐休的眼神闪烁着。

不，比起什么力量，那更像是某种引力，就像是走向漩涡人身会自然而然面临的那股吸力。

他抬头四望，却看不到丝毫漩涡的痕迹，只有眼前看似‘正常’的城市。

齐休最后瞥了眼那些人，抬起手敲了敲耳朵，随即转身离去。

他四下游走着，审视着眼前的城市。

整体处于工业时代的前期，还保留着大量的人力，蒸汽和货运的力量依旧在使用，入眼所见并没有相关的高等能源。

齐休一边看着，一边离开了道路主干，走进了有些发暗的屋子内部，心中不由升起丝丝疑惑。

为什么这里一点‘神秘’的痕迹也看不见，先不说最低端的人偶，哪怕是芙令这个国度相当看重的契约兽，这里都看不到分毫。

只有一个个面容麻木，正在不断的忙着手中工作.......他的眼神一凝，视线顿时停在工人们手中的东西上。

那是一节类似于指骨般的仿造物。

其中有长有短，面容枯槁，动作呆板的工人们则将其一个个贴在铁质的模板上面，并用简单的细绳将其固定起来。

啪啪啪。

宛如‘手掌’般的铁模顺着移动不休的轨道向着前方而去，两侧则站满了正在组装的工人们，它们眼神犯困，只是进行着机械的劳动。

“...............”齐休眯起了眼，面对这会让常人胆寒的一幕，他只是默默的看着。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明白了，这里就是海门市的‘工厂’，或者说是‘制式人偶组装基地’。

想必不只是这里，在其他地方也有不同部位的制造场所，可以说这整个工厂都是用于维持海门市繁荣的基石之一。

“累死了，还得什么时候才能完啊，这也没个计数的地方.......”一旁的小青年不禁抱怨起来，手头的动作顿时变慢。

“啰嗦什么，快干你的吧，不想想自己也替招你来的佩尔考虑考虑，要在你这里出错了，第一个受罚的可是他。”正努力睁着自己的眼皮，手中动作不停的中年顿时骂道。

“罚就罚，大不了我替他垫了，可恶..........”青年嘟囔着，嘴皮有些发干，他舔了舔，再度开始干了起来。

中年瞥了旁边的小伙一眼，与其稍微拉开了些距离。

至于其他的工人则依旧神情麻木的干着，一点都没有理会两人对话的样子。

齐休看着那一幕，不禁摇了摇头。

普通人来此付出劳力，换取外界那一个个崭新出场的新型人偶，然后，获得薪水的它们则通过一些内部优惠价购买层次较低的人偶，再用来说服其他生活艰难的人们。

心动的人们则加入进来，同样需要购买作为必要品，也是内部视作规则的‘育婴人偶’，然后再次通过他们的手产出人偶。

比起科尔加王国那至少在表面上将匠师视作重要人员的待遇，在芙令之国，哪怕是地位最低的人们都知道一件事。

人偶只是工具，所以，它们才会被称作技师。

而这实质上也是刻意在明面上贬低他们的地位，从而阻止他们胡思乱想的一种手段。

齐休不由想到了自己之前在那些档案中看过的那些资料。

在人偶之乡中，普通人的出路其实只有两个。

一个是经商，以求自己能获得阶级的跨越，从而能够庇护自己以外的族人，其他人则其为主，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形成一个固定的势力圈。

另一个则是进入经济较发达的城市打工，而这诸多的打工中，进入各地的工厂打工算得上是最普遍的一种选择。

而其他的职业，无论是作为守卫，还是当地政权的办公人员，都需要一定的门槛。

有时是知识，有时是背景、武力，但那究其本质依旧算是一种‘打工’，只是在为不同的人卖命。

但在海门市这边，则是以比太岁周庭的货源更多，种类也更丰富的口号闻名，是哪怕在整个人偶之乡都极为有名的经济城市。

而通常的，经济越发达，当地则越固化，因为掌权的人们都形成了各自的圈子，它们彼此联合着，共同压制着新生势力的崛起。

就如同外界那些因莎妮机引发的骚乱，其实本质上，就是那些已经高处高位的商人们对尚未拥有‘先进技术’的商人进行压制的结果。

后者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用更加极端的方法应对，你们不想要让我好过，那么，我也不让你们省心。

在这一思维的指引下，大批的裁员潮带来，因此而产生的诸多骚乱又反过来影响到了那些掌权商人们的利益。

比起资金‘微薄’的独户们，敢于‘抛弃一切’的赌徒，他们则更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从而用来攥取更多的财富，亦或是权力。

因此，他们便必须出面调停，至少要给予那些在背后指挥的独户们一些甜头，从而暂时稳住那些因为生活陷入贫乏，只能凭借着一腔悲勇反抗的工人们。

在双方达成协议后，莎妮机便会以无可比拟的优势占据整个市场，让所有的‘商人’都能够获得利益。

当然，为了维护稳定，商人们也会想着让工人们老实下来，至少不能让外来的人看到海门市的乱局，要依旧给那些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对于那些占据主位的大商人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断定，之后的那些人必定就会颁布一些协定，诸如提高工人待遇，以及对为首犯事者进行惩处等多项名目，他们想着这样一来，海门市就会再度稳定下来。

但是..........他嘴角一扯，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既然矛头被打开了，想要制止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不，或者说，必会有人不想这个城市继续发展下去，反而会想着将其拖入泥潭，那样的话，最好的做法就是——

他轻声吐口气，眼神变得漠然。

战争。

人活下去需要的只是食物，但对野心家而言，只是一份食物却远远不够。

如果只是盯着自己眼前的这一亩三分地，蔑视那些只需要一些糙料就可以满足的‘豚狗’，那么，在它自鸣得意之时，远方注视的猎人必然会潜藏到附近，伺机发动必死的攻击。

齐休思考着，抬手敲了敲耳朵，然后走遍了整个工厂城市，却没有看到异常的地方。

他皱着眉，挥手在眼前再度打开一道缝隙，这也是他半天摸索的成果，至少能从内部打开门户。

齐休一步迈了过去，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

“#￥&#……￥**￥……#**￥（￥A*%&￥&&#**#&#.....................”

在波纹逐渐抚平中，空气中出现一段含糊而失真的话语，然后，这个城市再度陷入了寂静之中。

在身后旋转不休的漩涡处，齐休现出了身影。

他眉头一挑，注视着远方那正在驶来的军舰群们，看着那一面面旗帜上十分显眼的大公家徽，心中倒也不觉得吃惊。

以那群大公们的性格，哪怕是王室都有些压不住，更别说是眼前出现了这么好的机会，会趁机咬上一口，也是十分合理的情况。

只是这样一来，这片海域之后想必就会成为战场，为了避免被波及，他接下来的探索必须快些了。

齐休心中一紧，再度看向其他的三个漩涡。

“色库里，埃欧里拉，比奇海..........”为了节省时间，他开始为自己附加‘避免干涉’，‘快速行动’，‘影迹消除’等的微型组合术法。

一般的话，他不太喜欢用这些，因为这些都显得有些精细而繁琐，在操控力上需要的心力反而更强，平常的话比起用这些，还不如使用一些简单而效果强势的术法。

再不济的话动用契约灵的手段也可以。

...............不过现在也没那个时间了，而且，他现在最需要就是尽可能的减少自己动手的痕迹，自然也不会用那些。

齐休心中暗叹，头脑依旧冷静的吟唱着，身上闪过一道道的灵光，然后接连融入身体内部。

很快的，他便完成了前期的准备。

于是，他看向了靠近海域那边的那个漩涡，首先要从最难的看起，避免之后的麻烦。

他抬起手敲了敲耳朵，身体顿时一震。

整个人便如同流动的水，飘扬的云一样瞬间向前迈出了数十里，他沉下心向着那边靠近，不多时，便到了漩涡外侧。

噗呲。

他顿时穿了过去。

反复进行着，只以灵觉进行审视，无视路上的大多数障碍物，齐休很快便搜查完所有的漩涡。

不出他所料，漩涡内部都是如同秘境一样的地方，都有着大量的民众在其中劳作着。

“人偶制作厂，粮库储备所，农耕之地，以及............”

他止住话语，抬头看向眼前的巨大门户，那周边沉浮不定的冰寒气息哪怕只是目视都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祭骨坛。’

他的目光缓缓落下，看向远方那方黑色的祭台，表情显得有些严肃。

相比其他三处漩涡，这道南边漩涡之地中的秘境空间却显得异常狭小，而在这里也仅仅只存在一种东西，那就是那个祭台。

首先一眼望去，就是那仿佛从天上截下来，一直延申到大门这边的墨玉阶梯，再然后便是身后那如同山岳般的黑色祭坛，齐休试着浮空，术法却失去了作用。

他本想借助自己的能力浮空，可刚刚离地寸许，心中便蓦然产生一股危机感，他顿时再度落地，心中的危机感随即消失。

齐休看着那个祭坛，正要抬手，手掌猛地一顿，再度落了下去，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沉思。

他对这个城市的隐秘毫无兴趣，只是在找寻一些人的同时顺便查询一下，若真的费工夫，或者有危险，他也只会立即离开，并不会有探险的想法。

只是..........他表情微凝，不由看向那一道连向天空的阶梯，心中莫名有些不舍情绪产生，虽然在下一刻便被他湮灭了。

“你想要我怎么做呢？”

于是，他张开嘴，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说道。

“%#%￥&#*&*#（（*#）*）#&（&#……*#……*%$$））...................”

空气中响起了一道沉闷而隐晦的声音。

那是一直跟在齐休身后的那个东西，准确的说，在齐休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它便一直紧紧的跟上了对方。

而齐休——

“果然有人啊。”他轻声感慨着，眼神显得极为冷静。

他并不意外。

因为，他侧起耳朵，那一直紧缠在耳边，之前却被他‘忽略’过去的杂音顿时变大，如同惊雷般在心灵中响起。

“这里，不该来，你。”

“离去，死亡，诅咒。”

“月，暗，止境。”

“................我会杀了你。”

最后，那清澈的音色在心中流淌着。

眼前的世界顿时变得漆黑。

在这让神智都会陷入虚无的暗流中，齐休看到了‘兽’的影子。

那是弯曲的，倒转的，拖动着无数人的，兽的尸块，在天空上发出尖利笑声的‘死神’。

然后，祂看向了这边。

“——————————”

它闭上了眼睛。